第二章之二

    自从有了自己的宿舍，肖北的生活可谓是顺风顺水。

    喜欢他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两三个威信很高的中年老师还请他到家里做客，好酒好菜的招待他，这让他真是受宠若惊，他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高的礼遇。

    在他家里来客时，也只有父亲上桌应酬，而他只有靠边站的份。现在，他居然成了座上客，他虽然立马适应不了这种变化，但心里还是特别舒服，感受到了一种长大成人的尊严。同时，更让肖北高兴的是，这些宴请也在向人们传达了一个信息，凤凰台乡中开始接受这个谦逊、诚实的年轻老师了。

    至于学生们，他们早就把这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老师当朋友了。因为他的语文课打破了老式的满堂灌，采用了质疑式教学法，老师不再是一言堂，而是把一部分上课时间还给了学生，学生可以自由讨论、彼此提问和相互解答。老师把握课堂导向，启发和引导学生去思考，最后把一堂课不能解决的问题收集起来，生僻和较难的由老师统一解答，容易的留作课后作业。

    这样，肖北的语文课上得有声有色，班内所有的学生都动了起来。那些基础差一点的学生也不再昏昏欲睡，而是积极发言，虽然他们的一些提问有时很幼稚甚至很可笑，但肖北对他们踊跃参与课堂活动的态度大加表扬，从而大大提高了他们的学习兴趣。一段时间后，语文科目的学困生越来越少，学生整体的阅读和表达能力普遍得到提高。

    课上得这样顺手，肖北从心里也感到欣慰。当然，学校领导对他的课改也给予了支持和赞同，因为乡中的老师大多数是民办，只有高中文凭，且没有经过师范教育，他们只是按照当年老师教他们的样子去上课，没有创新，就像磨豆腐，转三圈，给磨眼加一勺豆子，周而复始。在课堂上，老师讲得口干舌燥、站得腰酸腿痛，只怕学生不懂不会，就差把心掏出来，把肚里那点墨水全灌给学生。

    老师们就是这么辛苦、这么敬业，他们一门心思都用在了学生的身上，可是收效甚微，学生们并不买账，课上听讲是无精打采，课下作业是应付差事，考试成绩是不敢恭维。尽管如此，肖北还是被他这些同事的这种朴实的奉献精神所感动，虽然其中一部分人以前对他有过微词和看法，但看到他们像侍弄庄稼一样对学生尽心尽力，他也就不会再计较了。

    是啊，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谁心里没有个自己的小算盘、小九九呢，谁又能没有一点私心杂念、大彻大悟到不计个人得失呢，那样不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了吗？平心而论，肖北自忖自己做不到，那怎么要求别人做到呢？所以，肖北觉得还是对别人宽容些好，不是有一句古语这样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就这样，伴随着这个酷热难捱的暑季，肖北开始经历了初入社会的一些事情。

    虽然学校是一个还算单纯的地方，但这里的人们一样会把你当做一个竞争对手、当做一个角色去对待，就看你在这个舞台上怎么去尽心表演了。如果成功了，从此，人们会对你另眼相看，你的生活和事业也许会蒸蒸日上。如果演砸了，那么，你也许会事事不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暗地里会伸出一条腿拌你一个跟头，在人们的心目中，你不过是个碌碌无为的无名小子而已，你会成为一个入不了圈的、被大伙遗忘的平庸之辈。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肖北眼前就有活生生的例子。

    有两个年轻的民办老师考上县师范学校，毕业转正分配到这里，前三把火没有烧起来，结果只在乡中呆了一个学期，就被发配到了一人一校的乡下教学点了。

    每天就面对着那三四十个孩子，不但要住校，而且还得自己生火做饭。刚开始还有点激情，暗自下决心把这几十个孩子教好，也好给那些一天价吹毛求疵的人看看。可是，没过多长时间，自己倒撑不住劲，先懒散下来。

    就是，他们终日里除了上课、批改作业，课余时间便剩下一个人，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交流，更没有朋友。尤其是晚饭后这段时间最难熬，真是无所事事。一个年轻老师总不至于和那些老光棍、小痞子混在一起，去豆腐坊这样的闲话中心去坐铺吧，那就只有一个人在不大的校园里打圈圈了。

    这样的工作环境，哪个年轻人受得了啊。慢慢地，这二人开始郁闷孤独、抑郁寡欢了，好像变了人性，以前的那点进取之心早已消失殆尽。确实，也怪不得他们心灰意冷，就拿最眼目前的个人婚姻大事来说，他们都已经是30好几的大龄青年了，却总是无人问津，这里已经成了被爱情遗忘的角落。

    是啊，有工作的姑娘谁会看上一个小村子的穷孩子王呢。所以，其中的一个老师已经无奈地向现实投降，娶了当地的一个姑娘，过起了“20亩地一头牛、孩子老婆热炕头”的“一头沉”【丈夫在公家上班、老婆在家务农的俗称】式的农家生活。而另一个老兄还在苦苦地支撑着，等待着奇迹出现，不想步那位兄弟的后尘。他想，哪怕是能娶到供销社、粮库或其它国营单位的一个临时工，他也会谢天谢地、心满意足了。

    唉，看看我们这两个被生活打压得已经没有了自信的老师，他们现在似乎有点麻木不仁了，哪还有半点刚上班时的冲劲，甚至连以前那点玩世不恭的勇气都没有了，他们已经成了牧羊人鞭下温顺的绵羊了。工作上，你还能指望他们干出什么成绩？能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呆在学校上完那几节课就不错了。

    是啊，在生活的洪流里，我们每个人是太渺小了，就像一粒细沙，在翻滚的波浪中，随时都会被掩埋河底，一辈子默默无闻、不见天日。

    在这里，我想说，在中国古代，先贤们就慨叹：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对于年轻人，人们要多一些理解和宽容，多给他们一些发展的机会和平台。尤其是那些能够主宰他们命运的当权者，不要抓住一些小错，把他们一棒子打死。这样，他们的一生也许就被毁掉了，而这些人当中是否有千里马也未可知。

    因此，我要疾呼：我们的社会多出现一些伯乐吧。

    现在，肖北就面临着这样的考验，他必须让学校领导和老师们接受他，他可不想到乡下的一人一校去当光杆司令。

    在凤凰台乡中心校，乡中可算是这里的首都北京了，这儿老师多、学生多，能在这里站住脚，就说明你是个有几把刷子的人。以后，领导、老师、学生就会瞧得起你。

    在短暂的暑假【农村学校一般放15-20天】里，肖北和几个同学聚会时，大家谈到相互的处境和今后的努力方向，一致同意从两方面入手：一是落实好肖北提出的与人相处的四项基本原则，要低调出场，融洽好与领导和老师们的关系，打好群众基础；二是实施好在师范学校都已经掌握的质疑式课改法，要高调现身，以学生评价和课堂效果为突破口，提高自身威信。虽然因为宿舍问题肖北比其他同学多了些波折，但若从这两个方面来说，肖北自认为做得还不错，起码是有惊无险，他和同事们的关系也总算多云转晴了。

    这不，已经有几个老师主动地和他探讨了课改方面的问题，准备改变一下教学模式。而几个热情的年轻老师早已按捺不住，已经听了他好几节课了。尤其是马华，甚至把质疑式教学法运用到了自己的英语课上，听说效果颇佳。

    就这样，磕磕绊绊的一路走来，也真够难为肖北这个农民的儿子了，他靠自己的力量和那种不服输的韧劲，硬是赢得了人们的支持和尊重，在凤凰台乡中这个弹丸之地，他总算站稳了脚跟。当然，肖北知道，自己丝毫不能懈怠，还得扩大战果呢。

    你看，他现在就坐在宿舍的课桌前，顶着昏黄的灯晕，在日记本写下了老前辈柳青在《创业史》中说过的一段话：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要紧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道的，有些岔道口，譬如政治上的岔道口，事业上的岔道口，个人生活上的岔道口，你走错一步，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影响一生。

    写完这段话，肖北站起身来，走出宿舍，望着满天闪烁的星斗，嗅着大地飘来的沁人心脾的早秋的气息，他的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这个清凉的夏夜里，陷入到了深深的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