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与香君
当我第一次看到眼前的景色时，我看到的是一张纯真的笑脸：‘小花啊，你快点长大，开花吧，我会一直照顾你的。’ 我，叫香君，从我有意识起，我就知道自己是一株花，带着花骨朵的花，花骨朵却一直也不会开放的花。 我生长在野外，一直生长在野外，一直到今天我遇见了她，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她。 她把我从土里挖了出来，然后种到了花盆里，抱回了家。 今天，她又带了伙伴来看我了：‘你们看，它马上就要开花了。真的。’ 一个比她大的男孩笑道：‘小青，它是不会开花的。我们都来看了很多遍了，大家不是吗？我看那根本就不是花骨朵，好了，我们出去玩吧。’ ‘不，我不去，我知道它一定会开花的。一定是我不够用心，我一定会等到它开花的，而且它开花了一定会很漂亮，非常的漂亮的。’ 我能够听到，但却依然只能呆在那里，不能开花。在我自己的意识里，我是一株魔鬼一般的花，只要我开放了，那么一定会有不幸的事情发生。所以，我不能开花。 可是小青却怎么也不信，她依然每天细心的照顾着我，一直到过了一年，两年，一直到她长成一个美丽的大姑娘。而她也再也没有以前那么爱笑了，只是每次单独面对我的时候还会经常傻笑。 可是我却觉得她每次都笑得那么纯真，那么可爱。但幸福的生活不会永远都这么平静的，直到有一天，她跪在我面前哭泣。她依然那么美，那么漂亮，穿着那么衬托她的青色衣服。 小青，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她的外号或者说小名。今天，她没有述说什么，而是跪在我的面前一直掉着眼泪。透明的泪水在滴落地上的时候，滴下来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滴滴青色的眼泪，眼泪，是青色的吧？至少小青的眼泪在我面前是青色的。我悄悄的用叶子收起一滴青色的眼泪，放进了我的身体里藏了起来。而这一切，小青却什么都不知道。 两天后，有一群人闯进了小青的家，带走了我最喜欢的小青。小青的父母只是含着眼泪看着她被那些人带走。 而我，却第一次生出想开花的念头。或许也是害怕吧，最终我还是没有开花，而是安静的呆在那。因为我害怕，我不知道我开花后会是怎么样，但我却知道那样做一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所以我没有开花。 没想到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好几年，我也没有时间概念，只知道过了很长时间了，因为外面的花草都开谢了几回了。而这段时间，小青的父母也相继离世了。 这一天，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来了。她浑身上下穿在青色的衣服，脸上依然带着笑意，一种我不曾熟悉的笑意，但却有着一张我熟悉的脸孔。她，是小青，一个我曾经熟悉的小青。 她微笑着抱起了我，眼中有的尽是无奈与悲哀。但她依然在笑，笑得那么悲凉，那么心寒：‘好了，我有了一个新的家，这就带你一起去。’ 我能够感觉到她的内心在哭泣，但我却没有表示什么。就这样被她带到了一栋漂亮的阁楼上，一间漂亮房间的阳台上。然后又和以前一样每天都给我浇水，和我说着话。 似乎一切都回到了以前，一切都没变。 但其它的一切却全都变了，我看得到她每天都要接待一个不同的男人来到这只属于我和她的房间，有时男人会留下来过夜，她就不会再来陪我。有时男人呆了很长时间就离开了，她会重新穿好衣服过来和我说些话，说些傻话。 如今的她每天都会笑，对着那些男人笑，对着一个肥肥胖胖的老女人笑，对着那些和她一样的漂亮女人笑，最后还会对着我笑。她如今比以前笑得更多了，但却失去了以前那纯真的笑脸。 偶尔，我还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她独自一人在房间里面哭泣，而我，则被放在窗户外看不到她哭泣的脸庞。 但我却会在她独自睡下时伸出自己的叶子，悄悄的收起她的眼泪，那青色的眼泪。可是除了我曾经收集起来的那一滴青色的眼泪，剩下的这些都会很快就消失掉。所以，我一直都只有一滴青色的眼泪。 来的男人有很多，但都是一些看上了小青皮囊的人。偶尔还有一些人会附庸风雅的念一些诗，我也是在这个时候学会了一些诗的。小青每次都是陪着笑脸来迎接这些人，不论她喜不喜欢。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个春秋吧？一直到这天，一个男人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他有着一张小青一样的女人都爱看的脸，还有两撇小胡子，手中一直拿着一把纸扇，扇面上写着一首诗。枫桥夜泊。 他来了之后没有如同其他男人一般对小青那样，只是叫了一桌酒菜坐在那里，让小青陪着他一起喝。他没有对小青动手动脚，而是一直陪着她聊天。 最后，他喝好了酒，就要离开。可是我却看到了小青脸上那不一样的红晕，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红晕。在走出门时，那个男人回过了头，对小青道：‘以后你不用再接客了，因为我包了你的场。如果老鸨那样做，你就报我的名字。记住，我叫香君。’ 小青点了点头，她害羞的笑了，笑得很开心，很美。从那以后只有那个男人经常来喝酒，但他却从来不留下来过夜。当然，两人还是在一起了，但这却是小青自己提出来的。 看着两个人的甜蜜，我不知不觉的感觉到自己似乎有了一些变化。美好的日子总能让人陶醉，忘记时间的流逝。而自从香君出现后，我在也没有听到过小青哭泣了，反而她总是一有时间就来陪我说话，聊天。 我也感觉到曾经的小青回来了，可是我却总在看到香君时有种酸溜溜的感觉。没有了青色的眼泪再供我收集，我只是一直保存着那一滴，如同宝贝一般的保存着它。 日子过得飞快，而快乐，也总是很短暂的。当那一次我再次看到外面的杂草枯萎，树木掉叶，地上一片枯黄。小青来到了我身边：‘哎，香君今天这么又没来，小花啊，你说如果香君大人能够和你一样永远的陪在我身边，那该有多好啊。’ 我似乎能够开口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害怕吓到她，所以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毕竟，在人类的世界里呆了这么长时间，我也知道了自己不是一株普通的花。 日子过得很快，当满天飞雪的一个日子里，那个肥肥胖胖的老女人带着两个壮汉走了进来，而小青，则正在和我说着话。老女人走过来：‘小青，今天晚上你收拾一下，要接客了。’ 小青一愣，如今的她应该也失去了以前的名字吧？所有人都叫她小青，小青反而成了她真正的名字。她看着那个老女人：‘mama，不是，不是香君大人包了我吗？怎么还要我接客啊。’ 老女人叹了口气：‘哎，嫖客的嘴，如同那盛开的花，最多只有一段时间的。小青，你怎么那么傻呢？你告诉我，香君他有多久没有来了？还要，香君真的是他的名字吗？或者说只是他的一个代号？’ 小青愣在那里，我又看到了青色的眼泪慢慢的掉落，小青依然穿的是青色的衣服。等了好久，小青点了点头：‘好的，我自己打扮一下吧。’ 老女人对着那两个男人道：‘把那些东西都收起来吧，一会换新的。’ 小青却阻止道：‘不行，那，那里有香君大人送我的东西。我求求你了，mama，不要把东西带走。我相信香君大人一定还会再回来的，哪怕他不带我走，我也不想让他看到他送我的东西被我扔了。’ 老女人点了点头：‘好吧，你自己收好吧，该换的旧东西你要留的就收好吧。把那些不能用的东西都换了吧，你们两个麻利一点。’ 夜，小青的房间来了一个男人，可是那个男人不是香君。他睡到了小青的床上，小青这次没有笑，而是含着眼泪去陪了那个男人。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日子，小青每天都要接待不同的男人，而有空时她会过来陪我说说话，偶尔还会掉掉泪。我每次都会把她的眼泪悄悄收集起来，但我收集起来的眼泪总是很快就干了，然后消失不见了。 又是一个夜，小青正在和我说着话，那个老女人推开了门，看着小青叹了口气：‘哎，小青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不是说过了吗，香君他不会回来了。你每天这样对着一棵花说话，这又是何必呢？’ 小青笑着回过头：‘mama，香君大人一定会回来的。再说了，我对着我的花说话只是我的一种习惯而已，没有事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要不是旁边住的牡丹说你每天晚上都，，，，我还以为你，，，行了，没事就好。对了，这里有一封信，你自己看看吧。’ 老女人说完，把一封信放到了桌面上，然后走了出去。小青笑着走过去，拆开了信，面带微笑的看了起来。 我不知道信是什么时候掉到地上的，也不知道小青为什么一直站在那里好久都没有动过。我唯一知道的只是小青摔落到地上，然后我闻到了一股气味，很好闻的气味，那是一股灵魂在死亡的气味。 为什么我会喜欢这种气味？我不知道，但是每次在当小青她以前的家附近有人死亡时，我都能够闻到这股气味。我每多吸收一点这样的气味，就感觉更强大了一点，这，好像是我的食物。 等了好一会儿，小青自己爬了起来，她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生气了。她木然的走到我身边，坐在那里看着我，就如同一具尸体一般的坐在那里。很久，很久。 夜，已经深了，小青依然坐在我的面前，看着我。她的眼睛依然没有半点光彩，那股很好闻的气味也越来越浓郁了。但我没有去吸，我害怕，害怕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时，小青看着我，露出了一丝微笑，如同我第一次看到她一样的微笑：‘花儿啊，我知道你能够听得到我在说话。我曾经接待过一个道士，他说世上万物皆可通灵，你一直含着花骨朵却从来不开放。有十年了吧？’ 我没有动，小青却继续道：‘当年，我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开花一定会很美，很美。所以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好好的照顾你，就是希望能有一天你能够真的开花。这几年来我一直都好好的照顾你就是希望你会开花，如今，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让我看看你开花的样子，好吗？’ 我依然没有动，没有说话。小青笑了起来，她笑得很恐怖，如同癫狂了一般的一边笑，一边流泪，滴落的依然是那青色的眼泪。她笑了很久，才伸出双手抓住我的花盆：‘我知道你看得到，也知道你听得到。你，应该是一只花妖吧？你以为你每次收集我的眼泪我都不知道，其实我第一次就看到了。我没说，我以为我看错了。后来又看到很多次你来收集我的眼泪，我才知道我没有看错。所以，为我开花吧。’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是我第一次开口，亮片叶子合在一起上下张合着：‘小青，我没想到你早就知道我了。但是我不能开花，我的意识里如果我开花，那么就代表了灾难的来临。对不起。’ 小青苦笑道：‘我养了你超过十年，可是，在我这生命中最后的一棵，让我看看，好吗。还有，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花妖。’ 我的花骨朵摇了摇：‘我不是花妖，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小青，如果你想叫，就叫我香君吧。’ 小青听了我的话，看着，青色的眼泪一滴滴的滴落在我的身上。被小青搂在怀里的感觉，真的很好。浓郁的死气不断刺激着我的理智，我感觉我的花朵自己都快要不受控制的张开了。 小青笑着把我放到了阳台上：‘为我开一次吧。’ 她就如同一具尸体一般的坐在我面前，微笑的看着我。我无奈了，疯狂的本能不断的要张开花朵，在死气的刺激下理智已经成了一张薄弱的纸片，轻轻一下就被撕破了。 弥漫的花香从花朵里慢慢的飘出，我伸开叶子关上了窗户，小青看着我，一朵美丽的鲜花在她面前慢慢的盛开了。花香越来越浓郁，小青的脸上有的，只是满带死气的笑容。 一座山脚下，有一条河，河边，有一栋竹屋。小青在河边洗衣服，我走过去，她笑着回过了头，看着我：‘香君，你回来了。’ 我看着水面上我的倒影，如今的我，有着两撇小胡子，肃然一副香君的容貌。我看着笑得很纯真的小青，点了点头：‘我回来了，走吧，我们回去。’ 小青笑道：‘不行，衣服还没有洗完呢，你先回去吧，一会我洗好了就回去做饭。’ 我蹲了下来：‘我帮你一起洗吧，一会好一起回去做饭。’ 小青笑了，笑得很甜，笑得很满足。我们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每天我们一起男耕女织，一起吟诗作对，一起洗衣做饭。我本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但是直到一个人的出现，一个女人的出现。 女人站在一把黑色的伞下，而旁边有一个高大的陌生男人站在她的身边撑着伞，不让她暴露在阳光底下。 女人很美，穿着一身青色的衣服，和她很配，穿着很漂亮。当我和小青走出房子时，迎面看到了她们。 女人笑着看着我：‘多谢你了，顺便说一句，你开的花，很美，真的很美。’ 我看着面前的小青，转过头看着我牵着的小青，却突然发现她的身体已经很透明了。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去居然忘记了她的身体在和我一起生活的同时在慢慢的消散，慢慢的淡化，慢慢的变得透明。一直到今天，这个小青站到我的面前，我才发现这一切。 我松开了牵着的手，小青在我面前慢慢的消散，然后消失不见了。我看着小青：‘是我杀了你？’ 小青摇了摇头，那个男人却点头道：‘没错，你杀了她，杀了已经死去的她。’ 我抱着自己的脸，眼前的美景慢慢的消失了，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小青接客的那个房间里。我已经能够走出花盆了，站到了小青的面前，我看到了床上已经死去了的小青，她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那纯真的微笑：‘为什么？’ 我已经成为人形了，抱着头在那里痛哭，但我却没有眼泪，没有一滴眼泪。小青走过来，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头。 我抬起头，看着那张美丽的脸庞：‘我杀了你，你，恨我吗？’ 小青摇了摇头：‘不恨，还很感谢你。真的，香君。’ 我愣住了，小青叫我香君，可是我们都知道我不是香君。香君是小青的恋人，而我，只是一朵花，一朵不知名的花。花，是没有眼泪的，除了那一滴青色的眼泪。 我看着小青，看着那个男人：‘你们，这是要走了吗？’ 小青站了起来，转过了身：‘是啊，我要走了，去一个很好的地方，有一个很好的开始。香君，有缘再见了。’ 小青说完，往远方走去，那个男人依然撑着伞，跟在她的身后，让她不暴露在伞外。我打碎了花盆，保持着这个人形，慢慢的往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