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七章 琴诀得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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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盈映,那人微转过脸庞,竟然是凌珑姑娘。 凌珑旁若无人的盘膝坐下后,自背负的长条包裹中取出一支古琴,横在盘坐的双膝上,微低着头,轻按琴弦,拭了拭弦音,又略略的做了调试,才叮叮咚咚弹起。 李玄粗通音律,知道琴为神农、伏羲、舜创制,通常长约三尺六寸左右,琴体为木制,以杉木为佳,桐木次之,而琴弦则以蚕丝制成,共分为十三徽位,以贝壳、玉石或金属镶嵌成音位识别。周代前后为五弦,汉代为十弦或十三弦,琴本是用来沟通天地,祭祀神灵所用,后来才发展成一种愉悦大众,或修心养性之工具。 他见凌珑姑娘神情专注,玉手扬动,其法万变,时而似风抚兰花,温柔兼具灵动,时而似疾风催雨,畅快却也节奏分明,暗赞之余,只觉所弹奏曲目,闻所未闻。 李玄躲在树后,倾听中,忍不住暗自击节附和,渐渐地察觉心骨俱冷,飘飘婉转,浑身上下,熏醉欲仙,待抬眼四顾时,见自己竟置身盈盈秋潭之畔,放眼望去,满眼尽是澄然万顷碧波。如此美景,何以今时才见!难道是梦中,或是幻觉么? 不知多久了,琴声忽然转向轻灵。 李玄只觉眼前场景随琴音而转换,四顾望去,自己竟闲步在松林竹海中。他拨落露珠,缓缓移步,发现耳畔不但有鸟儿欢悦奏鸣,鼻端亦轻轻滑过淡淡幽雅芬芳。远处山巅,一群白鹤乘着白云,振翅欲飞,却盘旋留恋松枝,彼此和鸣而嬉戏。 这是哪里?看来绝不是少室山林! 李玄满心疑惑,潜运内息,正要强自将心神收回,但欣喜盛极之感,又让他欲离难舍。就在他内心强烈挣扎时,本来高皓的天空骤然大变。远山不见,迷雾横生。 一阵狂风吹来,松摇鸟走,天地上下,满是山雨欲来之势。如此情势,谁人能不心神紧张?乌云来了,秋潭翻倾,湿漉漉的气氛越裹越紧。他正挣扎,忽见自己被乌云抛起百丈,又在瞬间跌落。这下必是死定了!但当他惶恐万分,不知所措时,琴声忽尔又一变,眼前混乱的场景消失不见,而自己不知何时已在山岳顶端。 山岳并非少室山顶或是君王山顶,又或冰火山顶。总之,这个山顶自己曾经来过,因这缭绕的白云及似梦似幻的杂树,不知见过多少次,特别是离自己身侧三尺,那道不测的深渊,只看一眼,总会让人惶惶,立时暗生出抽身剥离绝境之念头。 该走还是该留?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或与世永别。唉我已经死而复生,难道还会惧怕死亡么?正当李玄心意难决时,耳畔琴声忽转柔和,四周景致又是大变。好一派灯火繁华的景象!我坐在谁的马车上?咦这是谁的粉色闺房?那檀木窗前的花儿,这个窈窕的淑女,她在向谁顾盼巧笑,在等我,要我为她轻解罗衫么?哦!她的羞涩神情,朱红的嘴唇,好似莲藕的玉臂,消瘦的香肩,我在哪里见过呢不知过了多久,琴声悠悠荡荡,飘飘忽忽,渐渐淡去了。 李玄痴痴伫立,直到泛白的晨光合着冰冷的北风,泼洒在连天峰顶,他才心下一颤,猛然从梦幻中惊醒。他听凌珑姑娘长长叹息一声,声音里有一点点欢悦有一点点惋惜,有一点点暗喜有一点点惆怅李玄心中一动,拼尽全力,迈开半步,正要悄悄隐身下山,却听凌珑淡淡道:“弹冠焚香俗韵去,晨曦清风禅心来时辰到了,你要走么?”李玄闻言暗暗惊异,心知若隐藏不住,不如坦诚自己的偷听行为。因此一跃而起,仰天长啸数声,红着脸,从古松后面缓缓而出。 凌珑姑娘抬头望了李玄一眼,见他站在峰顶风口处,此时恰有风吹来,将他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更将他看向自己的双眸吹得闪亮,不知为何,自己竟然静淡不起来,娇羞一笑,道:“你昨夜不声不响跟我上山,此后又藏在树后面听我抚琴你你可知道唉你难道懂音律?”李玄自**日前来少室山见到了凌珑姑娘,除了初见时有过正面的言语交谈,其余时间,每次遇见,也再未说过只言片语。在他眼中,凌珑姑娘是个极为静淡,或有些冰冷的异奇人。 李玄总觉凌珑姑娘静淡而且冰冷,举手投足间有种难以言喻的高贵。他之所以认为凌珑姑娘‘异奇’,皆因她在给唐冰治疗时,尽管不使用任何药物以及银针刺xue、灌输内力等手段,却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让唐冰迅速恢复。如今,他见向以静淡、冰冷、异奇的凌珑姑娘如一朵娇艳却寂寞的梅花,在薄薄的晨曦中望着自己,虽然静淡依旧,却少了冰冷,甚至她原本隐然的异奇气质,竟忽尔璀璨了许多。 为何会这样,难道是因她眼中那一抹羞涩神采? 一曲终了,夜色化无,所有幻觉消失,梦醒了? 李玄听她早知自己上了山顶,藏在古松后倾听,还照旧抚琴,不予道破,大感窘迫,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却听凌珑姑娘自己先磕磕巴巴起来,奇怪之余,讪讪道:“在下岂懂音律!跟您上山,完全出于心下好奇姑娘弹得好琴。但对于我而言,也只听听,不敢妄言”口中说着,心下掠过昨夜凌珑姑娘的抚琴之音。眼见她正有条不紊,仔仔细细将古琴包裹妥当,动作虽轻柔缓慢,却隐隐含有极其高明的擒拿技击之法,不由惊异。要知李玄自任督二脉通畅后,不但内力浑厚无极,其心定力与抗袭扰力也非同一般,但当昨夜耳闻凌珑姑娘琴音时,他惊异的发现,自己所有的内力和定力竟瞬间失去作用,以致痴痴伫立。难道她昨夜所抚琴曲能使人产生幻觉?或是琴音当中隐含着高深的异术,产生了袭扰力? 如此强劲的袭扰力若无精深的异术支撑,势必无法完成。可这又是什么样的异术? 凌珑收拾妥当,见李玄沉吟不语,叹道:“你不懂音律很好!”李玄闻言一怔,心道:“为何不懂却很好?”正怔怔间,听凌珑姑娘喃喃道:“与君山顶一夜,可是缘分么?” 李玄听她说到缘分二字,声音已细若蚊蝇,不禁大感好奇,暗道:“那之前咱们早在山中相识,便不是缘分么?” 凌珑似乎满怀心事,片刻才道:“你虽不懂音律,但适才闻曲痴痴伫立,可见心下仍有感触啊!你你可否向我描述一下,你从我所奏曲中,感知到了什么?” 李玄略作沉思,道:“碧波万顷,松鹤祥云,山雨蔽日,高崖临风,香闺美人等”凌珑点了点头叹道:“难道我终于等到了么!”李玄听她忽然自言自语,好奇问道:“终于等到什么?”一句话问出,心下暗道:“难道她是在等一个人么?” 凌珑长叹一声,道:“你可知我所奏曲目是什么?”不等李玄回答,她自己接着道:“我所奏之曲名曰‘心合意随探心曲’,是我们凌家寄居的先祖所创。此曲旷世仅有,婉击人心,浩淼巍然,清雅不群,到最后虽然不免含有俗气。但此曲令人称奇之处是,当奏响弦音,若有缘人听到,不但绵绵不绝,且在荡气回肠中心意呼应。反之,不但心意不通,纵使当世第一抚琴高手弹奏此曲,亦会音乱弦断。 因此,此琴曲名又称为‘有缘之人试金石’!” 李玄闻言暗暗称奇,问道:“何为有缘人?”凌珑道:“能于‘幻影奇阵’中脱身而出,能与弹奏‘心合意随探心曲’之人心意相通,青年英侠者,悟性与武功入一流境界者,便是凌家所找寻的‘有缘人’。” 李玄闻言长叹道:“这么说,我初来之夜,循着你指点的路径,遭遇到的种种暗器机关,正是你施功布置好的幻影奇阵么?” 凌珑点点头道:“正是。自我满十二岁起,每个上山且符合条件的年轻人都会遇到这个奇阵,你不过是其中之一,也是唯一从阵中安然无恙,全身而退的人而已。” 李玄苦笑道:“那只是侥幸罢了。我不懂什么音律,也不愿做‘有缘人’类的人。” 凌珑认真道:“若得有缘,不能错过凌家祖训,凡是遇到有缘人,便要以心相对,不能轻言放弃。”言毕,不等李玄再问,长长叹道:“自俞伯牙、钟子期二人因琴而相知相交的故事流传千年,世人便为抚琴与听琴赋予了更尊贵的高尚的生命及意境。嗯,所谓有缘人正是身、心、神、韵相合之缘也。”她口中说着,似乎忘了适才正要负琴而去,竟然解开布裹,取出古琴横于膝间,玉手轻扬,道:“琴以音色划分,有泛、散、按等诸多变化,其散声出自空弦,音要老辣圆重,浑厚刚劲。而泛音则源自左手琴弦之徽位,技法旨要为灵动若风,轻盈若水。” 李玄听她如此说,暗道:“凌姑娘为何忽然对我说起琴法是在向我授课么?” 凌珑不断比划,见李玄听得认真,又道:“泛散之音已有,按声又是如何而来呢!嗯,按声靠左指移、动、轻、重手法发声。因此,轻拂弹奏时,右手配以拨弦,力由心生,以擎、托、抹、挑、勾、剔、打、摘等繁复手法,才可做到意境深幽,清雅脱俗。其间每拂扫或按压,均需达到余韵悠悠,更要做到冲瞻、浑厚、良易、正大、清越、豪毅、缜栗、简洁、明丽、激越、哀怨、古朴、峭直及奇拔等心神韵境。不过,奏琴能做到简静已是不易,若要做到中和超然之极高境界,却非一日功啊!”
李玄越听越感兴趣。因为凌珑所说之手法,恰与武学技巧之道暗自吻合。其中擎、托、抹、挑、勾、剔、打、摘手法看似轻描淡写,却与被胡山野和石婉柔改进的云魔剑法中的起式、收手、拧转、反推、斜圆、径直等精微之处,巧妙吻合着。 他暗叹道:“原来她不但医道异奇,内力绵柔,且还能在抚琴之道中阐明武学技击之至理她为何告诉我这些,难道仅仅因我是她先前提到的什么有缘人吗?” 凌珑继续道:“抚琴先习心,习心先修德。有德者抚琴才可生出万千变化之音色。这是因音色有高下、清浊、疾徐、短长、大小、刚柔、哀喜、滞速、周疏及入出等百般丰富之表达。”李玄不解问道:“何为高,何为清?”凌珑道:“宁谧清虚是为高。高不单纯是离地万丈,其实如深渊不可测,如流云无处寻,如江河无尽头亦可称为高。而月色皎然,秋潭碧水,松峦涛声,幽谷呼应等妙境则为清也。” 李玄叹道:“原来抚琴竟如此讲究。” 凌珑笑道:“此非讲究,这是意境。若论讲究,抚琴倒真是有五不弹、七定例、十四弹这其中五不弹为:疾风甚雨不弹、尘市喧嚣不弹、遭遇俗子不弹、立而不坐不弹、未着衣冠不弹。七定例为:明道德、感鬼神、美风俗、妙心察、制声调、流文雅、善传授。而十四弹则为:遇知音、对道士、处高堂、逢可人、坐石上、登仙埠、栖林下、游水湄、居舟楫、逢二气清朗、值清风明月等繁复讲究呢!” 李玄叹道:“琴法果然有繁复讲究。” 凌珑笑道:“好了,我终于说完了。”李玄闻言诧异,问道:“为何却是终于说完了呢?” 凌珑脸色一红,叹道:“我们凌家有祖训,若遇到有缘人,必须将这些话对他讲出来。” 李玄更加奇怪,问道:“为何?”凌珑叹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这是凌菊染先祖留下的规矩你可听得懂了么?”李玄轻轻地摇摇头道:“音律总难以明白,但为何感觉你的话里似乎含有武学至高境界?”凌珑闻言大喜,轻轻叹息道:“还说你不明白!我说的琴法正与凌家武学相关。”李玄闻言问道:“凌家武学?” 凌珑点了点头道:“百年前凌家出了一个绝顶聪明之人,唤作凌菊染。她少时便流浪江湖,以孤独之女儿身,历尽万险,饱览世间绝胜。她不但武功高强医术盖世,且擅于抚琴。十八岁那年,她与浪迹江湖的奇人石飞扬相爱,尽管后来二人和平分手,但凌先祖也写就了心合意随探心曲,并指定为凌家找寻有缘人的曲子。” 李玄听石飞扬三个字,不由一惊,暗道:“这名字好熟啊啊,他不正是创造宝源神功拥有的藏剑山庄第一代庄主么?怎么凌姑娘的先祖竟与藏剑山庄还有关联?怪不得我第一眼见到凌姑娘,总觉得她与石婉柔极为神似,她们之间有关联么啊呀,据石婉柔所说,当年石飞扬之所以能创出宝源神功,皆因与达摩禅师对弈三天三夜,顿悟而来。而石飞扬还得到一位奇人相赠的,难道相赠之人便是凌姑娘的先祖凌菊染么是啦!这里是少室山,山下是少林寺。看来石飞扬与达摩禅师对弈时,或与凌菊染相爱于此处吧。 这一切也太巧合了吧!” 凌珑见李玄沉吟不语,问道:“我观你一身武功出自藏剑山庄,难道相授你武功之人没有提及这些么?” 李玄摇了摇头,叹道:“我虽去过藏剑山庄,但一身武功却并非在那里修习成的,所以不知这些往事。”说着,突然想起黄大同曾说,若要彻底将宝源内息纠回正途,不但要将任督二脉疏通,还要找到所修习心法的本源。而心法本源正是此心法来自何处,由何人编纂,最初设计心法的依据是什么。看来,凌姑娘该知道。 他沉思道:“按照姑娘所言,你对我说起琴道之事,是因遵循凌菊染前辈的遗训!假如我真是你所说的有缘人,可否将凌菊染前辈与石飞扬前辈的往事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