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克拉地峡、第六节 登陆
那艘小船的速度非常快，非常快！几乎就在瞬间，它便如同海面上翻飞的梭子鱼一般，拖着巨大的白浪冲到了吉塞拉号的前方，开始绕着庞大的巡洋舰兜着圈子，巨大的机器噪音惊天动地。 “摩托艇……它一定有一台强劲的机器在推动它。”白雪寒兴奋地说。 从蛮荒状态的原始森林的边缘冲出一艘配备了强大机器动力的小艇，这如同刚才天空中突然出现的、完全不符合这个时代特征的喷气式飞机一样，一切都那样超现实、都那样超越了吉塞拉号上所有人的想象……难道，这都是神秘的克拉地峡给这群无礼的闯入者一个不大不小的下马威？ 那艘摩托艇还在耐心地绕着吉塞拉号转圈，很快就开始通过某种功率强大的扩音设施向吉塞拉号哇哇喊话。 “他们在说什么？”燕妮一跃而起，大声叫了起来，“他们在说什么，谁听得懂？” “我能……”白雪寒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他们是在说一种古老的汉语方言……和我们汉帝国的话是一样的……主席你也应该能听懂！”她有些期待地把目光投向了一脸惶恐的孔定边。 “对……”孔定边讷讷地说，“我勉强能听懂……他们好像在问我们是什么人……” “为什么打出龙旗！”白雪寒突然变得分外激动，“他们在问我们为什么打出龙旗！问我们是不是汉人！” 燕妮和少校在一瞬间恍然大悟——也许，头天夜里他们那把所有战旗都打出来的破罐子破摔的做法，无意之中救了他们的命！ “给他们打旗语……告诉他们我们是蓝星共和国的人，也有汉帝国的人……我们之中有汉人！他们在早上消灭的那些人，是汉人的敌人！”燕妮也激动起来，“打旗语，他们应该能懂！” 旗语打出后，那艘飞奔的小艇明显放慢了绕圈的速度，但是大喇叭的喊话声变得更加激烈而短促。 “他们问，”白雪寒艰难地翻译着，“他们好像在问，我们为什么来这里，目的是什么……还有没有其他的船，其他的人……” “我们是朋友，我们在寻找克拉运河，我们完全无恶意！告诉他们，我们完全无恶意！”燕妮同样急促地说着，发抖的双手显露出她内心的极度不安，“把主炮炮口抬高，全部副炮的防盾都撤掉！让他们看见……！” 小艇终于慢吞吞停了下来，大喇叭又开始唔哩哇啦吼叫一番。 “他们要登船，登船检查，”孔定边沉闷地说，“叫我们所有人都登上甲板，不需携带任何武器……” “他们就一艘小艇，还这么牛皮哄哄……”艾利逊少校笑了起来。 “别忘了他们的飞机。”白雪寒正色道。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燕妮。这一次，可是真真切切的“无条件投降了”。 “按照他们说的做，”燕妮倒是干脆利落地下达了命令，“停船，全体人员集合，上甲板，列队。” 轰鸣了整整半天的柴油机终于沉寂下来，吉塞拉号缓缓停止了前进，随着波涛轻轻的上下起伏。在燕妮的命令下，吉塞拉号上的全部活人——海军陆战队、船员，以及孔定边的全部人马都一群群赤手空拳走上甲板，排成三列，木然地看着前方那艘几乎小得看不见的摩托艇。 “已经按照他们说的做了，打旗语！”燕妮一个人威风凛凛站在尾楼甲板上，中气十足地喊道，“请他们登船检查！” 小艇喷吐着青色的烟雾，慢慢靠了过来。几名身穿草绿色军装的壮汉如同铁塔一般矗立船头，阴森森地注视着吉塞拉号的动静。尽管肤色黝黑，但眉目之间分明是汉人相貌。 “红星，他们的帽子上有红星！”白雪寒有些激动，“我们的先辈曾经使用的标志！……” “也许……真的是你的自己人？”燕妮有些困惑地看着眉飞色舞地姑娘。 绳梯已经放下，那几名大汉慢慢爬了上来，然后紧密地站在一起，手持样式古老的自动步枪，警惕地注视着甲板上的队列。 燕妮和艾利逊少校迎了上去，对方一名似乎为首的军人平静地说着什么。那真是是数一数二的好汉子！身材高大，肌rou强壮，古铜色的肌肤，浓眉大眼，军帽上红星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身上交叉背负着两条结实的牛皮制武装带，胸前整齐地挂着几个磨得发白的布包；草绿色的军服早已经被汗水浸透，下身穿着墨绿色的短裤，露出两条强健的小腿；最关键的是他眼神中透露出的那种军人横扫一切的精气神，一种一往无前的气概……艾利逊少校不禁在心中暗暗喝彩——这样的军人气质和风貌，在这个时代已经非常罕见了。 “我们是蓝星共和国的吉塞拉号巡洋舰，正在执行一个非常重要的计划，希望能够穿越贵军治下的克拉运河……”燕妮快速地把自己的情况简单介绍一遍。 “我是汉帝国的人，汉帝国和蓝星共和国是关系友好的盟友……我们的祖先正是机器时代的中国人……”白雪寒走上前去，面带微笑向着那名高大俊朗的军人致意。 那军人眼睛一亮，大声问道：“中国人？”他似乎在努力模仿白雪寒说话的腔调，尽管口音听上去十分古怪。 “我就是中国人！”军人重复了一遍，声若洪钟。这下大家都听懂了。 燕妮几个人突然觉得全身一下子放松了。他们的猜测和预想没错，克拉地峡依旧控制在那些人手中！ 最高兴的，当然非白雪寒莫属了。她多天来的疲惫和萎靡一扫而光，简直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女在无人的墙角处突然碰到了暗恋的帅哥一般又惊又喜，拉住那位军人的手，滔滔不绝地把吉塞拉号的事情全兜了出去。 “你们竟然是中国人！我的天哪……我好久好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字眼儿了……这个伟大的国家竟然在你们的土地上延续下去了……我们是同胞，真真切切血浓于水的同胞！”白雪寒双目放光，说着说着竟然激动地哭了起来，“他也是大陆的人，是凤山人……严格算来，我们都属于同一个民族，同一个国家！”她一边哭，一边把孔定边也拉了过去。 那位军人似乎很少和女性贴得如此之近，显得非常狼狈和窘迫。在白雪寒热情的“进攻”之下，他的脸腾地红了，不得不慢慢地退缩，同时叽里呱啦不停地咕哝着。 “你说的是……哪里的方言？我很熟悉，非常熟悉！”白雪寒泪花闪闪，激动的抱住了军人的双肩，“山东话！是山东话！我听得出来……” “徐州！”那可怜的军人终于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们的祖先都来自徐州……” “我知道徐州……我们的国家在大西南，大西南的群山之中……我们还守护在祖先的土地上！”白雪寒泣不成声。 甲板上的紧张气氛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大家都静悄悄围拢过来，围观一名年轻姑娘在一个不知所措的军人面前又哭又叫的闹剧。几名随同军人一同登船的同样高大强壮的军人想必是都看呆了，持枪的手也慢慢垂了下来；最尴尬的则是燕妮他们，因为白雪寒嘴无遮拦地把他们的一切都竹筒倒豆子一般兜了出去，更何况，她和少校本来是这条船上的最高长官，现在完全沦为看客和配角了…… 白雪寒或激动万分，或义愤填膺，或眉开眼笑说了几乎两个时辰，军人和他的同伴像听说书的一样，完全被这位伶牙俐齿的姑娘吸引住了——何况她还算漂亮；甲板上的其余数百人大部分也被白雪寒的“评书”吸引过来——尽管那些乌萨人大都听不懂姑娘说的什么——剩下的人没有得到命令也不敢就地解散，干脆都躲到庞大帆具的阴影下面乘凉去了。楼小八和船上的厨子不失时机端上了满满一大盆海鲜饭和凉拌豆芽——这也是海上颠簸数月他们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伙食了——同时还不忘抬出了隐藏在底舱最深处的满满一大桶烈性白酒。戏剧般的，剑拔弩张的双方首次会面即将演变成一场海上联欢。 船舷下方的那艘小艇完全停机了，和吉塞拉号系泊在一起。几颗亮闪闪的信号弹腾空而起，“我们向岸上报平安。”军人解释道。 吉塞拉号的甲板上，立刻热热闹闹支开了几张巨大的桌子，人们开心地围坐在一起，品尝着楼小八和厨子流水般端上来的海鲜饭和白酒——吉塞拉号上历来是严格禁酒的。盛大的海上联欢会开场了，热闹的喧嚣直冲云霄。 “原来是同胞和朋友！”军人嘴里塞满了海鲜饭的鱼rou和贝壳rou，吃得不亦说乎，“你们这海鲜饭做得实在是太粗糙……不过口味还行！”他的口音尽管听上去依旧古怪，但是吉塞拉号上的人至少能大致听懂了，“我说你们为什么打出了龙旗！龙旗，是只有我们中国人才能打出的！来，我们干！”他豪爽地举起了一大海碗烈酒，“今天竟然能在万里之外遇见故人，这真是缘分！尤其是这位漂亮的白小姐！干！”然后一仰脖子，咕咕几下把满满一碗白酒都灌了下去。 “干！”同来的几位军人也毫不犹豫地把酒灌了下去，众人都看呆了。 “干！”白雪寒也站了起来，端起一碗白酒，“这才是我们中国人，中国爷们的气魄！干！”然后瞪了一眼孔定边。 孔定边也端着酒红着脸站了起来，“说来说去，我们是一家人。没有你们的帮忙，我们今天就死在这里了……” “现在不说这个，”燕妮打断了孔定边，满面笑容端起了酒，“我们虽然是外国人，但我们是心心相印的好朋友，让我们用美酒来表达我们的深厚情谊吧！” 那些军人似乎从没见过高大漂亮的洋婆子，一个个明显兴奋起来，但是在长官面前又不敢造次。 “没想到你这个外国人汉话也能说这么好，”军人似乎有些喝高了，舌头都大了起来，“真是佩服！我也很多年没喝过这么正宗的白酒了……祖国的美酒啊！来呀，我们都干了！” 在高涨的情绪之下，军人脸红脖子粗地拉住白雪寒，开始滔滔不绝讲述克拉运河的事情。 克拉运河，早已消失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之中了。当大崩溃时代的第一枪刚刚打响，嗅觉极度敏锐的运河管理者们便立即宣布彻底封闭运河，整个运河区独立建国，并用最快的速度对运河区施行全面军管和全面武装。此后100余年的漫长时光之中，保卫运河的人们坚决抵抗住了行行色色的外来势力对运河区的渗透与侵略，使得“克拉共和国”在大崩溃时代的滔天战火中屹立不倒…… “我们的克拉共和国，完全继承了伟大祖国的光荣的历史传统，”那位军人自豪地说，“早在几百年前，永远的主席就曾经说过，七亿人民七亿兵，万里江山万里营！……组织军事化、生活集体化、行动战斗化、思想革命化、全国要塞化才是根本的出路！”他又自顾自干了一大杯，“运河封闭之前，那些奢华的建筑和游乐场只能败坏人民的风气，这是我们曾经走过的弯路……我们的历代领袖完全明白这个道理，我们用了300年的时间彻底清除了腐朽的、糜烂的、使人精神萎靡不振的思想、习气和一切污秽的东西，把我们的共和国打造成一个全民皆兵的、坚强的革命堡垒。我们始终坚持人的要素第一、思想政治工作第一，正确的革命路线第一……你们一会儿将会看到，我们伟大的克拉人，我们这些更加伟大的中国人的后裔，建设了一个怎样的人间天堂，建设了一个多么纯洁的希望的乐土！……” “可是，我们一路过来，好像只看到了森林……”孔定边有些疑惑地插话道。 “地下！我跟你讲，”军人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你们见过一个整个在地下的国家吗？” 众人面面相觑。那位军人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开始坐下来若有所思，气氛突然出现了小小的一丝尴尬。 一名克拉共和国的军人从船舷外的绳梯敏捷地翻了上来，漠然地注视着甲板上的杯盘狼藉片刻，急匆匆走到这位为首的军人面前，低下头耳语几句。 “我们的国家欢迎吉塞拉号的到来！”军人面有喜色，站起身大声宣布，“我们将带领你们进入我们的国家！” 燕妮也站了起来，正要张嘴说什么，军人挥挥手一下子制止了她：“你们说的什么四叶草计划了、L仓库了……还是留着上岸，和我们的执行委员会去说吧。” “跟着我们的船，我们给你们引水！”另一名瘦高的军人大声说，“其余的弟兄将占领贵舰的一些岗位……实在对不起，这是进入我国领海的规矩。” 那伙人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刚才还在坐在一桌热热闹闹地喝酒吃饭、称兄道弟，几乎是在瞬间那些身披绿军装、头戴红五星的军人们便重新端起了枪，喊着号子占领了吉塞拉号的各个关键部位，留下吉塞拉号的数百人呆坐在甲板上。 “我们被彻底控制了。”燕妮瘫坐在甲板上，不甘心地嘟囔着，“这是吉塞拉号历史性的一天。” “他们的军事素养真的很不错，”少校由衷地赞叹道，“非常不错！” “我们怎么办？运河没有了！我们之前的计划完全落空了！”孔定边着急了，“穿越运河成了笑话！我们完蛋了！……” “现在还能怎么办？只能听天由命了。”白雪寒坐在桌子旁，神经质地搅着耳边的一缕头发，“我们的小命至少保住了，还是有希望的……” “白副主席的乐观态度我一直非常欣赏！”艾利逊少校轻松地吹起了口哨，“我早说过，整个四叶草计划就是一个巨大的赌博……现在，命运之手再次投了一次骰子！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几名克拉共和国的军人已经高高登上了尾楼甲板，冲着大家大声喊叫着：“请燕妮和艾利逊少校上来！其他人原地不动！我们准备靠岸、登陆！……” 燕妮站起身回望一眼众人，竟然有了一丝悲壮的感觉。 “按照他们的命令去做，”燕妮叮嘱道，“绝对不要乱说乱动……我们上去吧，履行我们的指责，毕竟我们还是名义上的总指挥和舰长。” 艾利逊也苦笑一下，和燕妮朝着尾楼甲板慢慢走过去。庞大的船身轻轻颤动起来，舰尾开始发出有节奏的、低沉的轰鸣声——柴油机发动起来了。吉塞拉号的尾部开始翻腾起浪花，巨大的巡洋舰朝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慢慢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