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海盗之国、第三节 孔博森还活着
就在汪媚媚死后第七天，哈桑领地的大头目，光荣的塞勒姆三世公爵，哈西姆王国的埃米尔继承人，从德干高原到红海的守护者，非洲之角的雄狮，阿拉伯的海上公民，神圣的印度教虔信者，克里希那。桑贾伊。甘地大人，屈尊来到了关押少校一行人的臭气熏天的铁皮屋子。 “把门窗全部打开，撤走守卫。”桑贾伊大人刚进门就差点被冲天的臭气熏了个跟头，连忙退后一步，用极其标准的汉话吩咐着随从，这让屋内的几个人都诧异地抬起了头。 “唉，我的朋友们……”桑贾伊笑眯眯地踱进了屋子，随从连忙在他屁股底下塞了一个装饰考究的坐墩。 “我的朋友们，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可会讲汉话。”桑贾伊非常满意众人的不解与困惑，“我们的祖先曾经教育我们，若要求知，眼望东方……更何况大崩溃之前，整个世界都在仰望东方的伟大文明。” 屋内的人紧张地围坐在汪媚媚曾经躺过的那张唯一完好的小床上，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那位能够决定他们命运的人，就连孔定边也慢慢爬了过来。 “啊，刚刚逝世的是您的妻子吧！听说腹内还有几个月的胎儿！”桑贾伊转向了孔定边，眼神渐渐黯淡下来，“可怜啊！我向您表示诚挚的哀悼！” 孔定边把头扭向一边，一句话也不说。 “不管怎么样，我向您表达感激之情，毕竟是您救了我们的命。”少校镇定地说，“否则，我们将葬身印度洋。” “红海！”桑贾伊猛然抬起了眼皮，“这里已经非常接近红海，也就是你们的目的地了。你们的运气非常不错。” 没有人想到桑贾伊竟然开门见山，直截了当捅出这个话题，屋内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屋内的人们再一次沉默下来。双方都在小心翼翼观察着对方，试图从一言一行之中寻找出可以突破的破绽。桑贾伊安安稳稳坐在坐墩上，慢条斯理地享用随从们流水般递上来的各种各样的东西——鼻烟壶，手帕，精巧的点心，熏香……——折腾了半天，这位大人开始慢腾腾吸起了一盏小小的、雕刻着精致繁复花纹的水烟，那群可怜的俘虏简直都看呆了。 “好了，我的朋友们，”桑贾伊一口口喷吐着浓烈的烟气，“你们的情况我都清楚了。我想，这些天你们同我的伙伴们进行了友好的沟通，你们对我的情况也有了相当的了解。哈桑领地自始至终都张开怀抱，热情欢迎四面八方前来的客人。” “啊……，”燕妮没好气地咕哝起来，“这么一个肮脏恶臭的屋子……这就是哈桑的热情好客……” 桑贾伊笑了笑，轻轻地一挥手，“你们并没有变得一无所有，你们还留下了最宝贵的生命……” 燕妮嘴张了张，正准备反击，桑贾伊摆摆手制止了她：“好了，我的朋友们，你我的时间都非常宝贵。今天晚上，我将安排你们见几位远道而来的尊贵的客人。这些客人，一定是你们极力回避，而又迫不及待想要见面的人。” 少校一干人等面面相觑，他们弄不明白眼前的这位花花公子一般的年轻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是谁？”所有人异口同声冲口而出。 “蓝海人，是蓝海人的信使。”桑贾伊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特别欣赏对手们眼神中所表露出来的极度震惊和极度绝望。 所有人如同被雷击一般，瞪大眼睛呆在那里。蓝海人！这些如同鬼魅一般的敌人，竟然已经跟到了这里！接下来的问题立即显得迫在眉睫——这位哈桑领地的头目，趾高气扬的桑贾伊老爷，到底是敌是友？ 桑贾伊显然对他们的心理变化了如指掌，满脸堆笑着说，“你们不必担心，他们一共才五个人。而且按照我们哈桑的待客之道，已经解除了武装，和你们一样……”他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我们安排你们在这里会面，只是因为某种其妙的巧合……你们请放心，我们绝不允许外部世界的冲突把整个哈桑也拖进深渊。” “你们为什么这么做？”少校满脸通红，语调中充满了掩饰不出的悲愤，“为什么要安排我们和蓝海见面？” “我都说了，一种奇妙的巧合……”桑贾伊的眼神变得模糊起来，他又悠悠地抽起了水烟，“今晚见面，请各位做好准备。”他转过头用大家听不懂的语言吩咐了几句，几名侍卫立即走上前，做出了“请”的手势。 “你们要做什么？”燕妮惊恐地大声喊叫起来，“现在就押我们走？” “请不必紧张，燕妮小姐，”桑贾伊起劲地喷吐着浓烈的烟气，“我们给你们安排了新的住所，宽敞、干净、舒适。我想，你们一定会喜欢上哈桑的……”说到这里，他把水烟甩到一边，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少校几个人绝望地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色都灰暗无比——他们已经彻底被未知的命运打垮了。孔定边终于从恶臭的垃圾堆里挣扎着爬了起来，一下子扑向桑贾伊，却被身边的人死死拽住。 “不要激动，尊敬的孔主席……”桑贾伊有些同情地看着孔定边，“今晚您将见到一个人，一个您意想不到的人……是您的老朋友。” “是谁？！”孔定边咬牙切齿地大声喊叫起来，这是这些天来大家第一次听见他开口说话，“是谁？你告诉我！“ “您的老朋友，“桑贾伊不咸不淡地说，站起身准备出门了，“到了晚上，一切都会见分晓。” …… 一到傍晚，桑贾伊便准备了七顶精致的小抬轿——就连楼小八姐弟也是一人一顶小轿——把少校一干人等接了出来。哈桑领地似乎永远处在狂欢之中，到处都挤满了兴高采烈的人群，那支小小的队伍很快就被喧嚣的人海淹没了。 所有的小轿都遮上了精巧的纱帘，因此这几位几乎能够改变整个哈桑领地命运的外来闯入者丝毫没有引起注意。尽管有桑贾伊的卫队一路严密看护，但是少校等人还是偷偷掀起了纱帘的一角，神情复杂地看着外面那沸腾的生活——杂耍的艺人，一路叫卖的小贩，偷鸡摸狗的小偷和大声高叫着追赶的“警察”，脑满肠肥的不知哪里来的王公，一身奇怪装扮鬼鬼祟祟的异国人，神情严肃的军人，全身黑袍手持念珠的信徒……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咖喱、熏香和海风的气息，耳边塞满了震耳欲聋的乐曲声、口哨声、喝彩声和叫骂声。多么繁荣的福地、多么快乐的生活！在那一片幸福的喧嚣之中穿行，所有人都觉得恍如隔世——就在一个月之前，他们同样经历过相似的繁荣和热闹，尽管那片繁荣是在幽深的地下空间之中；而再往前倒推半年，他们同样经历过凤山最后的繁荣——他们所经历的繁荣都如同烟花一般稍纵即逝，他们似乎和繁荣有一种天生的隔离，似乎只有毁灭、灾难才是他们前进路上的常态……多么珍贵的繁荣，多么珍贵的安宁与和平！ 孔定边死死揪住纱帘的边缘，悄悄哭了起来。 当小小的队伍来到了那座庞大的“桑贾伊饭店”时，少校忍不住从纱帘中探出了头，大声吼叫着，“看，新的凤山！” 孔定边、白雪寒与明月不顾侍卫的呵斥，纷纷从小抬轿中探出了脑袋。 那座50万吨的超级油轮的残骸，那座大名鼎鼎的“桑贾伊饭店”正静静地、威严地矗立在他们面前。甲板上和船舱内的狂欢一定达到了新的高潮，那座庞大的铁山几乎要被震天的喧闹声炸上了天，而无数的火把和烟火使得“桑贾伊饭店”从远处看起来就像一座熊熊燃烧的山包一样。 少校一干人等坐在轿中，抬起头敬畏地看着眼前这座闹哄哄的、热腾腾的、亮闪闪的、巨大的蜂巢，心中感慨万千——这一切竟然构筑在茫茫的大海之中！人类那种不断地向大自然发出挑战，那种改天换地的勃勃雄心，那种建设伟大奇迹的澎湃动力，他们今天再一次见识到了。 少校再一次探出脑袋，正要对队伍中的同伴们喊几句什么，他马上又被哈桑的卫队强行推回了轿子中。很快，所有的抬轿上都迅速蒙上了一层黑布，这群人便在一片漆黑中被抬上了船。 不知穿过了多少长长的通道，等七顶轿子稳稳当当平放在地面之上，黑布被掀起，少校等人被几名身披白袍的高大汉子飞快地拽出轿子时，他们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间小小的屋子中了。落地烛台上插着数十只巨大的蜡烛把这里照得恍如白昼，房内的陈设极其简单，除了几把椅子空无一物，地面上倒是铺着一层厚厚的、极其奢华的地毯。 众人正在打量着这个古怪的房间，那些汉子悄悄退下了。很快就有几个人又大声说笑着走了进来，厚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慢慢合上了。 领头的正是和蔼可亲的桑贾伊老爷。讲究精致生活的桑贾伊老爷竟然换上了一身闪闪发亮的、粉紫色的绸缎长袍，手里拿着心爱的鼻烟壶，不停地“咻咻”嗅着；跟在后面的几个人慢慢走到烛光下，面色冷峻地盯着少校一干人等。 少校顿时感觉浑身被雷击一般——其中一人，正是在龙潭劝降而不成的那位蓝海帝国的眼镜军人，而身边的那位高大强壮的汉子，正是他的随从！ 他还没有叫出声，孔定边已经“啊”地大声叫了出来！ “孔博森！孔老爷！”白雪寒如见鬼魅，伸出手指哆哆嗦嗦指着一位矮小的老头子。那老头正沉默地注视着他们，烛光在他的脸投下的光影使得他似乎变成了一尊雕刻，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 孔老爷？那位凤山的统治者孔博森？少校大吃一惊，“你不是死了吗？你怎么在这里？” 燕妮突然尖叫起来，明月不知何时竟然昏了过去，软软倒在地上！ “你……你……”孔定边的身体如同筛糠一般剧烈颤抖着，一边指着那位老头一边跌跌撞撞向后退缩，绊倒在明月的身体上也摔了个结结实实，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等人们七手八脚拍醒了可怜的明月时，对面的几个人早已静静地坐了下来。与凤山时期相比，孔博森明显苍老了许多。他从一名胖胖的、圆润的、慈眉善目的老头儿，变成了一名干枯的、消瘦的老者；高耸的颧骨如同刀劈斧凿一般陡峭，额头的皱纹又深又密。而他的眼神，则是唯一能够表明他的特征的、让孔定边和明月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东西——依旧那样凌厉、深邃，那样具有穿透人心的震撼力量！而那名曾经在龙潭面对着少校时气焰熏天的眼镜军人也深沉了许多，留着一把浓密的络腮胡子，锐利的眼神透过薄薄的眼镜片毫不留情地逼视着他们……他们都显得风尘仆仆，可以想见，为了追寻这几个目标，他们一定也跨越千山万水，经受了巨大的磨难。 少校等人迅速恢复了镇定，在桑贾伊的示意下也慢慢坐了下来。两拨人马在小小的房间内无声地对峙，门外传来隐约的喧闹声更增添了这里的静谧和压抑，屋内的空气简直就要爆炸了！ 燕妮带着楼小八姐弟坐得稍微远了一些——孔博森虽然是楼小八姐弟名义上的“主人”，却从未谋面；而燕妮指挥着吉塞拉号一路都在疯狂躲避着蓝海的追杀，却从没见过她的敌人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们小心翼翼地、好奇地打量着对方。 “我的孔主席，”桑贾伊似笑非笑地说，“我说话算数。您瞧，这不正是您的老朋友么……” “孔主席？”孔博森眼中火光一闪即逝，“哦，你已经出息了，我的儿子……” 一声“儿子”惊醒了如同梦游一般的孔定边，他抬起头颤着声问，“孔博森！你不是死了吗？你怎么和……和他们在一起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死？”孔博森冷哼一声，“我哪有那么容易死？”他的目光慢慢转向了虚弱的明月，点了点头，“明月现在已经跟着你了，不错不错，你小子挺有本事的……” 明月的情绪无比激动，竟然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孔定边满脸通红正要解释，孔博森摆摆手制止了他。 “行了，不要哭哭啼啼像小孩子一样了，“他疲惫不堪地说，“我们追了你们大半年，你们什么情况，我们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孔博森老爷被我们蓝海帝国从凤山的山顶救了下来，”那位眼镜军人摸了摸鼻子开始侃侃而谈，眼睛却依旧一眨不眨盯着少校，“他现在是蓝海帝国凤山地区的副总督。他现在正在为蓝海的利益工作。我们知道你们的四叶草计划，实不相瞒，我们也有类似的‘鸢尾花’计划，而孔老爷则是这个计划的负责人之一。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你们，甚至消灭你们……蓝海的全球力量都已经被动员起来了。你们现在毫无希望了……” “白雪寒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孔博森微微笑了起来，用手指毫无礼貌地指点着那位姑娘，“蓝海只是要我的地盘，而你们汉帝国，不仅要我的地盘，还要我的人命！” “不是的！孔博森！”白雪寒大惊失色，“你绝对是误会了……” “没有误会！”孔博森厉声喝道，“在那天夜里，是谁在乘人之危背后捅了我一刀？是谁盗走了我的珍宝？是谁，”他气愤地指着孔定边，“把我最好的义子蒙骗至此？是谁？” 白雪寒的双眼顿时涌满了泪水，她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明月啊，”孔博森摇了摇头，招手道，“你是个好姑娘……可惜你已经被这群歹人完全蒙骗了……你过来，继续跟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明月。那可怜的姑娘浑身颤抖，竟然一下子跪到地上，冲着怒气冲天的老头儿“砰砰”磕了几个响头！这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你不愿意跟我？！”孔博森气得七窍生烟，想冲上来狠狠给明月来上一脚，“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身边的几个人忙不迭拽住了老头。明月跪在地上凄惨地哭了起来。 “好了，请这位明月小姐不要哭了，”眼镜有些不耐烦地说，“现在的形势已经很明了了。蓝海的舰队正在赶往这里，三日之内即到。你们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交通工具，没有任何支援，没有任何出路了。你们从克拉出发的那天起就已经是孤注一掷，但现在已经完全失败了。承认失败吧，投降吧，这一点也不丢人。你们一路上的顽强、勇敢和百折不回，让我们深为敬佩。”他风度翩翩地鞠了一躬，然后再次用刀子一般的眼神直视着少校，“当然，对于叛国者，我们绝不原谅。”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少校也挺直了身子，嬉皮笑脸地说，“绞死我？要不要进行公开的法庭审判？” “少校，你的乐观的态度让我很惊讶，”眼镜至始至终都竭力保持着一份胜利者的雍容大度，而这么快就被少校那吊儿郎当的态度破坏掉，这让他十分恼怒，“不过您也不必过于开心，蓝海对于叛徒的惩戒有多么严酷，多么毫不留情，我想您是知道的。您以为，就算您一死就彻底解决问题了吗？不，我们还要追究，追究您的家人，追究您的家族，乃至追溯您的祖先……叛徒的基因决不能留在蓝海的土地上，叛徒的历史必须整个儿消失。” “这一切其实已经发生了，是吗？”少校的身体晃了一晃，努力坐直了。 “是的！”眼镜军人身边的随从咬牙切齿地叫喊起来，“一个都没有留！” “很好，”少校的眼珠顿时像充满了血一般变得通红，所有人都听出来他在强力压制着狂暴的情绪，“那么我和蓝海两清了。从现在起，我和蓝海已经是死敌了。要么你们彻底消灭我，要么我消灭你们。” “随您的便，”眼镜无限轻蔑地挥挥手，“您的好运气到此为止，永远消失了。您在上绞架之前可以继续保持您可怜的狂想……” 一直沉默不语的燕妮突然叫了起来。 “蓝海人，”她飞快地说着，“我们后来折向东方的几艘小船后来怎么样了？是不是到了你们的手里？你们把他们怎么样了？” “你们的诱饵？”眼镜有些惊讶地坐直了身体，“我们没有看到他们……他们的命运我们完全不知道了……” “怎么可能？”燕妮着急地大喊起来，“他们直接向你们的包围圈扑了过去！你们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我向您保证，以一个军人的名誉进行保证，”眼镜正色道，“我们从来没有收到抓获蓝星共和国‘吉塞拉号’巡洋舰的护航舰只的报告。” 燕妮急得满脸通红，正要站起身问出个究竟，眼镜摆摆手制止了她。 “别激动，我亲爱的燕妮少校，”眼镜笑了起来，“您的其他所有同胞的下落我们现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乌萨人在东方最最重要的贸易基地，章州，已经是蓝海的了。” “啊！”所有人都惊恐地叫喊起来。 “你们占据了章州……”燕妮都快哭出声了，“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你们要占据整个东方大陆吗？”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尖利，“我的同胞呢？那些可怜的乌萨人呢？你们把他们怎么样了？” “人？不不，尊贵的小姐，我们只要土地，”眼镜冷酷地微笑着，“那两个小孩子，是从凤山来的吧……蓝海到底做了什么，让他们告诉你吧……” “我们是万湖的！”楼小九仇恨地盯着那个该死的眼镜，“他们把我们杀死，卖做奴隶！” “孔博森！！”孔定边实在忍受不了了，冲着孔老爷怒吼起来，“他们屠杀了你的子民，你还和他们混在一起！” 孔博森微微摇了摇头，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开始闭目养神。 “你们听我说，这是一个价值观的问题，”眼镜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开始在房间内慢慢踱步，好像一位正要向一堆小孩子授课的教师一般，“这个世界早就是弱rou强食的世界了，丛林法则正在赤裸裸地统治着全人类，你们能够否认吗？”他指点着众人，“我们早就没有了石油，没有了煤炭，没有了矿藏，没有了电……一句话，我们早就失去了伟大的机器时代能够给予我们的一切美好的东西，我们统统只能靠着一点点残存的工业。种地吗？我们早就倒退回了数千年前那种刀耕火种的、靠天吃饭的可怜的农业，那么一丁点产出，又能养活多少人呢？依靠贸易吗？我们早就丧失了大规模横跨天空和大洋进行运输的能力，即便是您，尊贵的桑贾伊大人，”他转向了正在出神聆听的桑贾伊，“您可以依靠贸易维持哈桑的繁荣，但是世界上又能有几个哈桑呢？” “蓝海也是从一个小小的城邦发展起来的。感谢海神的保佑，数百年来已经有了如此的成就。它也要生存，它也要扩张，它必须为了自己的文明发展下去不择手段，谁不是这样呢？”他一一指着白雪寒与燕妮，“你敢说，你们汉帝国在崛起的时候，没有蹂躏过那些可怜的无辜者吗？你敢说，你们乌萨人在把触角伸向东方的时候，没有牺牲过那些完全无害的人吗？谁的手又是干净的呢？” “我的少校，强者是永远正确的。”他又飞快地转向了少校，“一个强大国家的子民，自然拥有高人一等的地位。一个小国、弱国的人民，自然只能成为待宰的羔羊，把他们毫无意义占据的、大量浪费的有限资源腾出来，让给强者，让强者更好地、更有效率的利用，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杀戮、消灭、毁灭……这些血淋淋的词儿，不过是资源高效转移和利用中的小小的副产品罢了，那么您又有什么多愁善感的呢？” 少校目光呆滞，竟然着魔一般僵硬地点了点头。 “人类的命运已经有了转机，”眼镜继续滔滔不绝，“已经有那么一位神，或者全知全能的超级智慧，正在召唤我们，指引我们。蓝海抓住了这个机会，正在遵循他的召唤，去蒙受他的恩宠。也许真的如他所承诺的，我们能够回到伟大的机器时代，得到更加高级的智慧，得到统治整个世界的权力，甚至得到……永生！这不也是你们梦寐以求的吗？你们这些人，”他再次指点着白雪寒和燕妮，“汉帝国，乌萨人，或者别的什么强权……不都在和我们做着一模一样的事情吗？……先到者先得，强大者独占……这不是很公平吗？在追寻神的过程之中，一切行为、一切手段都是正当的、合理的，难道还有什么正义的、非正义的区别吗？” “您说得太棒了！”桑贾伊满脸笑容鼓起了掌。在众人的沉默中，他那孤单的掌声显得分外刺耳。 “您很会为蓝海一切暴虐的行为寻找理由，”良久，白雪寒慢慢地抬起了头，“您把蓝海同汉帝国进行类比，这是极为可耻的。我承认，在我的国家崛起的过程中，确实牺牲了许多不该死的人……但是我的国家和您不一样，它现在已经学会了自省，它还留存着不少人性……” “人性！”眼镜轻蔑地打断了她，“您还有脸说人性？当您的同胞在凤山山顶上向着孔老爷下手的时候，可是毫不手软的。” 白雪寒脸顿时红了。 “行了，”眼镜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在丛林中，猛兽的行为方式都是相同的，您也没必要为此感到不好意思。白小姐，您在外半年，可能已经不太清楚大陆事务了，我向您通报一下，”他开始变得皮笑rou不笑，“我们已经牢牢占据了大陆东方的重要支撑点，正在以势如破竹之势向西推进，而我们的盟友，也将从西北方向向南进行夹击，”他做了一个“合围”的手势，“五年，最多只要五年的时间，您的国家将灰飞烟灭，你们那充满无穷想象力和野心的新曙光计划，也将随着您的国家一同消失。”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白雪寒的脸变得灰白，竭力保持着镇定，“我的国家将抵抗到底。” “我很欣赏你这种顽强的精神，”眼镜兴奋地挥了挥手，“这会让今后的岁月变得更加有趣，也会让我们的子孙有了可供回忆的、波澜壮阔的历史。” “好了，”他猛地一转身，豪迈地张开了双臂，“我刚才说的，都是公事公办。至于我个人，和你们毫无恩怨。从现在开始起，你们投降吧，这样你们也解脱了……你们的战争其实已经结束了，这不是好事儿吗？就在这里享受哈桑的繁荣和幸福，等待着蓝海的舰队接你们回去吧。你们的余生将在更加强大的蓝海度过，你们可以见证，蓝海最终蒙受了神的恩宠，获得了统治世界的伟大权力。蓝海将带着我们一同回到伟大的机器时代……你在不久的未来都能看到。” 少校等人依旧昂着他们高傲的头颅静静地坐着，但眼神中有些什么东西已经悄悄熄灭了。眼镜闭上了嘴巴，双臂交叉胸前，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他十分欣赏对手被打垮之后那种发自内心的绝望和沮丧。 桑贾伊大力吸了几口水烟，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哈桑有不同的见解，”他也背着手开始在房间内慢慢踱着步，“不同的看法。” 眼镜诧异地将目光转向了他。 “这些人，”桑贾伊一一指点着少校一干人等，“从现在起，不再是蓝星共和国东海公司的雇员了。东海公司已经不复存在，哈桑雇佣了他们。” “你说什么？”眼镜的眉毛竖了起来，“尊敬的桑贾伊大人，您在开玩笑，是吗？” “我没有开玩笑。”桑贾伊不动声色，“他们现在要开始为哈桑的利益工作了。” “你疯了！”眼镜大吃一惊，气势汹汹逼了上去，“你明目张胆违反了我们的协议！” “我没有疯，”桑贾伊笑眯眯地说，“只不过我的想法改变了。” “你知道改变的后果吗？”眼镜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气急败坏高叫起来，“你知道蓝海会进行怎样的报复吗？你知道不知道，蓝海的舰队正在赶来的路上，三天之内就要抵达了吗？” “我知道，那又如何呢？”桑贾伊轻松地摊了摊手，“三天之后，你们都已经在蓬特境内了。” “我们？”眼镜和他的随从们都不敢相信似的大声叫喊着，“包括谁？” “当然是你们几个人了，”桑贾伊笑嘻嘻地用手指戳了戳眼镜干瘦的胸膛，“你们也将成为哈桑的雇员。” “这怎么可能！”眼镜身边那位又高又壮的随从扑了上来，“这些人是我们的！我们一定要把他们带走！你敢拦着我们？你们通通都得死……” 他的话还没喊完，桑贾伊的侍卫们已经冲了进来，瞬间把他打翻在地。 眼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又惊又怒。他退后几步，全身高度戒备，摆出一副“决一死战”的架势，直着嗓子大声喊叫起来。 “你们哈桑背叛了我们？”他狂怒了，“你们胆敢背叛我们？” 话音刚落，他的脸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枯瘦的脸颊顿时肿胀起来。 “我们从来没有臣服过蓝海，”桑贾伊慢慢揉搓着自己的手掌，“何来背叛？请注意你说话的方式，这是在哈桑，不是在蓝海！” “你们这样做，”眼镜也冷静下来，“很清楚后果是什么。哈桑将彻底毁灭在蓝海的炮火之下。” “不要那样自信，年轻人，一千年来从来没有外人胆敢进入整个北印度洋！这里有我的4000个兄弟，4000个领地！”桑贾伊严肃地说，“蓝海可能能够控制其他的海洋，但是他永远别指望控制这里，一寸海水，”他伸出了一个小指头，“也休想沾到。” 房内所有的人都被这急转直下的形式弄得眼花缭乱。少校一干人等惊讶地站了起来，他们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眼镜有些绝望了，“背叛我们的协议，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 “非常简单，年轻人。”桑贾伊慢慢踱到了少校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要找的东西，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连我们这群和平的人，都想不惜一切代价孤注一掷……谁不想这样干呢？就像你刚才说的，”他又转向了眼镜，“谁的手又是干净的呢？” “那些东西对你们来说毫无用处……它们是古老的机器时代的遗存，只有我们这样的国家，只有我们这样有先进工业文明的人，才能够读懂它们、了解它们、利用它们。”眼镜有些泄气地说，“对你们毫无用处。” “是谁告诉你，我们这里没有任何先进的工业文明呢？”桑贾伊刀子一般锐利的目光横扫过来，“是谁告诉你，哈桑，乃至我的兄弟们的领地只会做些小买卖、吃吃喝喝，过着纸醉金迷的小日子呢？”他的声音陡然间提高了八度，“是谁规定了，只有你们这样的人，才能够蒙受神的恩宠呢？您刚才不是说了吗，先到者先得。这非常公平，非常公平。” “尊敬的桑贾伊大人，”少校有些迷糊，“您的意思是说，您将放我们出去，继续执行四叶草计划吗？我们马上就能够获得自由了吗？” “四叶草计划已经完全废弃，”桑贾伊拍了拍手，“你们现在要开始为我工作。你们获得的东西，所有权全部归我所有。” 少校和他的伙伴们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们几个蓝海人，当然也作为哈桑的雇员，参与到新的计划当中，”桑贾伊无所谓地说，“你们愿意吗？”他的眼睛瞪大了，咄咄逼人逼视着那几个就在十几分钟前还趾高气扬的蓝海人。 眼镜和他的随从们退到了房间的一角，彼此挨近站在一起，全神戒备。一股不祥的杀气开始弥漫在空气之中。 而那个老头子，孔博森孔老爷，至始至终安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仿佛刚才那场戏剧般的冲突在他的世界里从未出现过。 “尊敬的桑贾伊大人，”少校突然飞快地喝道，“我们现在都是您的手下，是吗？我和这些蓝海人是同伴了，是吗？” 桑贾伊有些奇怪地点了点头。 少校突然闪电般地扑向了桑贾伊的一个随从，从他腰间抽出一把雪亮的弯刀，然后又扑向了墙角的几名蓝海人。手起刀落，眼镜和那名高大的随从立即捂住了脖子，汩汩的鲜血从指缝间快速涌出。两个人嘴角张了张，发出了骇人的剧烈咳嗽声，双双跪在了地上，然后慢慢瘫软在地面，一动不动了。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太突然，等桑贾伊的侍卫们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抽出腰刀高喊着围了上来，又被少校严厉的目光吓住了——屋内的烛光都在少校带起的狂风之中摇曳乱晃，他手持滴着血的钢刀，威严地扫视着众人，面孔在摇晃的光影中变得模糊不清，简直如同战神下凡一般！ “我和他们是私仇，我已经报仇了，”少校当啷一声把刀扔在了地上，然后转过身看着另外两名年轻的蓝海随从——他们已经完全瘫倒在地上了——淡淡地说，“你们滚吧。” “真是英雄！不愧是蓝海帝国的第一勇士！”桑贾伊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鼓掌赞叹道，“干脆利落，真是好样的！” 一名随从在桑贾伊的耳边咕哝了几句什么，桑贾伊连连点头。 “已经死了两名客人，剩下的人也是个大麻烦，”桑贾伊挥了挥手，“那两个人和这两具尸体一同处置掉。” 两名蜷缩在地上的蓝海人显然意识到了可怕的结局，开始高声叫着“No！No！”，像狗一样爬了过来，一左一右抱住少校的两条腿苦苦哀求，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少校静静矗立着，像个石人一般一动不动。 很快，侍卫们把两个人以及两具尸体统统拖了出去，不知经过了怎样的处理，一出房间门，那两个可怜人的哀嚎声便戛然而止了。 “啊，尊贵的蓝海帝国的凤山副总督，鸢尾花计划的负责人，”桑贾伊慢慢踱到了孔博森的身边，不阴不阳地说，“您见到了您的儿子……我来猜想一下，我是能够看到一出催人泪下的、父子相认的情感大戏呢，还是看到一出为了职责、为了责任光荣牺牲的伟大悲剧呢？我将看到哪一出，嗯？” “你什么都看不到。”孔博森终于睁开了眼睛，“我只是想看看这几个兔崽子能够走多远，他们能够得到什么……至于我自己，无所谓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一种强烈的感情涌上了孔定边的胸膛，这让他喉咙发干、鼻腔发粘；那股酸热之气又冲上了头颅，泪水瞬间便盈满了眼眶。他激动地扑了上去，高声喊叫着，“父亲！父亲！……” 明月也扑了上去。两个人在孔博森面前齐刷刷跪下，呜咽着磕起了响头！ 孔博森的手抖了起来。他低下头悄悄抹起了眼泪。 “啊……东方人的礼仪非常古怪，但是人类的感情都是相通的……”桑贾伊低声咕哝起来，“用你们东方的格言来说，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你什么意思？”白雪寒睁着血红的眼睛茫然问道，显然她也一时感慨万千。 “既然你们自己解决了蓝海的一些麻烦事，”桑贾伊背着手在房间里转着圈子，“接下来的事情非常好办了。不过，显然我是不会同意你们这些人单独进入努比亚的……其中一些人必须要留下来作为人质。这是一个非常简陋的、粗俗的，同时也是古老的、有效的办法。”他回过头来，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 “你要怎么样？”少校颤着声问。 “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桑贾伊走到了两个孩子的身边，俯下身亲热地看着他们，“可怜的孩子，竟然也被大人的贪婪和欲望扯了进去……唉！美好的精神世界不能受到一丁点污染……” 桑贾伊直起了身子，器宇轩昂地大声说道，“把他们换个地方居住。明天我们将一起讨论进入努比亚的最终计划。此外还有，”他的脸色沉了下来，“蓝海从没有来过此处，东海公司的人也从没来过……哈桑的和平生活没有受到任何干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