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难忍别离
盛宴过后,张府仍旧灯火通明,宴会厅内满地狼藉,向夫人母女三人在小花厅里团坐,侍女在旁边照料着有些微醺的张佳胤,无人开口说话,只有侍女轻手轻脚地动作声,气氛凝重。 “爹爹,那个什么洪成耀的讨厌死了,你要帮我出气”可儿毕竟年幼,十二岁的姑娘家被人家在大庭广众之下示爱,让她很受伤很委屈。 “唔”张佳胤睁开眼,斜睨了可儿一眼,“你师兄不是已经帮你出气了嘛?怎么?二小姐还不满意?” “哼,师兄最好了,爹爹不好”可儿对老爹的麻木不仁表示强烈愤慨,一甩小脑袋,转而牵着向夫人的手就开始荡秋千,“娘,师兄还写了首词呢,人生若只如初见,好美,好深情呢,只是可惜,便宜了洪成耀那头肥猪” “哈哈哈,可儿以为那洪成耀的薄情之名,跟着这首词传颂天下,他会很高兴么?”张佳胤坐直了身子,“杀人只用软刀子,这才是文人本色,你师兄做得很好,何况这把软刀子还是镶金嵌玉”说到后面,张佳胤吟咏有声,“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只凭这首词,卓哥儿就足可以享誉天下了” 这个时候,了结了外面一堆事情的汪秉宜和林卓结伴而来,听到张佳胤的软刀子理论,汪秉宜不由斜眼林卓,戏谑一笑,林卓略略尴尬。 “卓哥儿,快快进来,在外面杵着干嘛,来人,泡壶浓茶,烫个热毛巾,给少爷和姑爷醒醒酒”向夫人眼尖,看到林卓和汪秉宜在外面的鬼祟行迹。 “师兄”可儿娇声唤了一声,像只小蝴蝶,轻巧翩跹地飞到林卓身边,学着大姐怜儿的样子,挽住了林卓的手臂。她觉得这样很亲近,很暖心,小脑袋瓜还一歪一歪地撞着林卓的肩膀,很是自得其乐。 殊不知,眼前这一幕让醉眼朦胧的张佳胤和向夫人看得都是眼前一亮,芝兰玉树搭配上解语娇花,真是一对天生璧人,两人对视一眼,含笑点头。 汪秉宜看在眼里,乐得再加上一瓢油,“可儿啊,你是要好好感谢一些林兄,他刚刚可是为你演了一出冲冠一怒为红颜呐” 可儿闻言,歪着脑袋,看看汪秉宜,最后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林卓等他说话。 “哦?怎么回事?卓哥儿可胡闹了?伤着没有?”向夫人却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生怕林卓赤膊下场子跟别人打架斗殴。 把个林卓看得讪讪然。 “岳母大人莫要担忧”汪秉宜变成了中心人物,这种感觉很美妙,他慢悠悠地解说了林卓手下人干的活计,很有一番感慨,“林兄虽然用的不只是泰山大人所说的软刀子,却也都是正经的朝廷手段,那洪知府虽然尚有挣扎余地,洪成耀估计难逃法网” “师兄”可儿听着听着,大眼睛里挂上了眼泪珠儿,手从林卓的手臂上滑下来,抓住林卓的大手,脑袋瓜抵在林卓胸膛前,不离开了。 “呵呵呵”林卓发出了标志性的笑声,用另一只手轻轻为可儿打理发丝,可儿顽皮,脑袋转来转去,就是不配合,边折腾,边“咯咯咯”欢笑不已。 他们俩人在这里闹腾,向夫人也笑得合不拢嘴,眼睛里都要溢出蜜来,伸手招呼他们俩,“来来来,卓哥儿,可是难为你了,咱们可儿,可是有大福气的呢”向夫人将两人拉着的手捧在手里,轻轻拍打着,眼睛都不够用了,看过来看过去,硬生生把可儿看得娇羞不已,干脆拧过身去,靠着林卓的后肩。 这边温情融融,那边张佳胤却皱着眉头,“卓哥儿,你如此行事,可有深意?” “恩师,请恕林卓孟浪,刘承悦院试落榜,乃是我与叙府知府何举一手cao作,是敌非友,洪成耀等人在恩师宴席上大放厥词,有损师妹清名,可以当做小儿辈任性,也可以理解为洪知府挑衅,林卓一介小辈,维护师妹心切,施加雷霆,断无可诟病之处。洪成耀取死有道,证据确凿,洪知府可拿可放,由恩师决断,林卓浅见,恩师初起复之际,须臾之间,置一府知府于死地,或有羽翼威望之效” 林卓这边说的起劲儿,张佳胤也神思翩飞,只是旁边靠着林卓的可儿一开始还睁着大眼睛炯炯有神,不一会儿就咧着小嘴儿打哈欠了。 “林兄,那洪知府四品大吏,为官数十年,恐怕盘根错节,难以遽然处置?”汪秉宜觉得事情可能不会那么轻松。 张佳胤听了汪秉宜的话,眉头微皱。 林卓看了张佳胤一眼,出声解释,“恩师不必出面,以我一人之力,洪知府不死也要脱层皮,立威的目的便已达到”林卓语调轻松,带着强烈的自信心,“不过,倘若有东风主动援手,则洪知府必死无疑。” 汪秉宜面露迷惘,林卓却不再解释。 张佳胤深深吸气,看着屋子里表情各异的家人,顿觉心满意足,文青情怀发作,怪怪一笑,伸出手,在林卓脑门上,弹了一个脑瓜崩儿,“小小年纪,不要想太多,太过耗费心神,我还没有到那不能见风见雨的年纪,你撂开手去,让陈参政来见我,我自有区处” 林卓挨了一下,大感愕然,这个待遇出道至今还是第一遭。 “哎呀,你个老头子,卓哥儿还不都是为着你,干嘛打他”向夫人把林卓揽过怀里,在脑门上又揉又吹,心疼不已。 “咯咯咯”可儿却觉师兄那副惊愕万端的模样很搞笑,笑得前仰后合没心没肺,林卓心生促狭,悄悄用尾指在她手心儿里划过,笑声戛然而止,瞬间霞飞双颊,水波盈盈。 怜儿也以锦帕掩嘴,吃吃偷笑。 次日天刚亮,晨光熹微,还带着点儿清浅的暮色。 张家下人已经牵马的牵马,拉车的拉车,搬运行李,锁门闭户,忙得团团转。 一家人围坐在餐厅,一起吃早饭。 这可是名副其实的最后的早餐了,此时一别,再见的时候也不知道会是何时何日。 可儿从早上起床就红着眼圈儿,吃饭的时候也抽答抽答的,看向林卓的眼神意味难明,有不舍,有幽怨,还有些眷恋,千回百转,浓得化不开。 师母在一边劝慰着,只是效果实在太差,因为她自己也忍不住要背过身子擦拭眼泪。 林卓看在眼里,心中酸涩难言。 “好了好了”张佳胤语调低沉,“卓哥儿年后就要参加秋闱乡试,以他的资质才学,理当无碍,过得乡试,就可以到京师游学,也可以去国子监深造,平日也可以信函往来,莫要做那小儿女姿态,夫人,你这,怎么又哭了”张佳胤说着说着,向夫人却已经听不下去,大放悲声,连带着可儿怜儿也哭了出来,一时间离愁别绪,难以克制。
“师母”林卓屈膝跪在向夫人面前,满眼都是孺慕,这个慈眉善目宽和亲厚的老太太,对自己那是真心不能更好了,“师母莫要悲伤,秋闱过后,我就到京师去看您” 师母闻言,忙不迭的擦泪,轻轻抚着林卓的脸颊,“对对对,师母不哭,卓哥儿好生考试,定能中个解元” 可儿听到个确切的日子眼儿,顿时就像捉到了救命稻草,瞪着眼睛薅住林卓,“师兄可说好了,考完乡试就要来京城的,这次不许说话不算话” 林卓心下囧然,僰人之乱箭在弦上,自己爽约的可能性真是很大,他略一踌躇,“可儿,师兄保证,只要没有天灾人祸,刀兵战火,肯定考完乡试就去向你报道” 可儿皱着小眉头,他知道以师兄的老jian巨猾,可能会有陷阱,但是苦思不得其解。 张佳胤却心下了然,注目林卓,缓缓交代,“卓哥儿,你素来沉稳多谋,身边又多有助力,做起事情得心应手,然而你要务必牢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手握戎机则可,但绝不可轻身犯险……” 张佳胤话还没说完,向师母就已经受惊不小,她想起了上一次林卓被一个武将请走的事情,再也坐不安稳,“莫不是,莫不是,卓哥儿又要作些劳什子军国大事不成?你们呀你们,都是些高官显贵,怎么总是让个孩子冲在前头” 张佳胤给数落得好一阵没脸。 可儿眨巴着眼睛,咬着嘴唇,眼圈儿又红了。 “没事儿没事儿,师母莫要担心,我那么聪明,力气那么大,身边又有很多高手,比起许褚典韦什么的,都不在话下,有危险了,我就朝后头跑,一定不会有危险的”林卓赶紧忙活着安慰,还比划了一个掷铁饼的造型,逗得大家哭笑不得。 “老爷,都收拾好了,您看这时辰……”张福在门外晃悠了好几圈儿了,总归不能不来打扰他们,再晚一些,路程就不好安置了。 “好,我们这就出发”张佳胤出声应答。 因为这一次是升官到京师,老家这边已经没有了长辈,张家上下除了留下几个老家人看守田宅,其余的都随行,偌大一个宅邸,顷刻间已然人去楼空。 林卓和汪秉宜策马相送,到得城门口,已有很多官员乡绅在列队恭候。 张佳胤前去应酬,林卓两人陪在向夫人母女三人身边,听着师母永远都不放心的絮絮叨叨的交代。 张佳胤叙话完毕,在林卓肩膀上重重拍了拍,车马辚辚起行。 马蹄北去,林卓跪倒在尘埃,行了一个大礼,他仿佛看见,锦绣车驾里,师母在泪眼滂沱,可儿怜儿在相拥低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