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无声之怒
深夜。 云海宗南院。 议事大厅。 “老黑，你刚才说，枭儿他……他死了？” 云战坐在大堂之上，淡淡地问道。 那声音很平静，极其沙哑低沉，就像从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的水珠。 “是……是的，云枭他…….” 黑伯躬着身体，手里托着茶，不敢说错半个字。从接到云枭死去的消息到现在，他已经连续问了五十二次。 跟随云战几十年，黑伯从未见过，这位令自己无比尊重的云门族长，这位退役三十年的神州二十八神将之一的一品战将，像今天这样平静过。 他太安静了，安静到让人窒息，或者是一种无比恐怖的局面。 黑伯能承受万箭穿心之痛，绝不惧怕烈火焚身的痛苦，然而大堂内沉重的气息，让这位久经沙场的副将，一刻也无法承受。 云战刚听到云枭出事的消息时，脸色煞白，头脑之中雷霆狂怒，一口淋漓的鲜血喷在黑伯胸前，便倒在椅子上不省人事。是黑伯强行运行真元，重新打通云战三十六处脉孔，才让他苏醒过来。 南院上下，知道云枭在云战心目中的地位，一个个都不敢轻易发声，身怕触动到大宗伯的敏感的神经。就连大堂中的鹦鹉，走廊鸟笼里的画眉，也没有发出叫声的。 这样的安静，就像夜幕从天而降，整个南院的崩塌，就在眨眼之间。 “大宗伯……你……你喝口茶吧。” 云战痴痴地坐了几个时辰，终于从椅子上站起来。然而，却是对着黑伯沧桑一笑，背对着他招了招手。 大堂外，云战坐在阶梯之上，痴痴地望着低沉的天空，泛白的双鬓扬起，一下子老了二十年。 十岁。 “爹，孩儿长大以后，也要像您一样，成为受万众敬仰的大英雄，我也要国教和天谕阁，为我立碑立传。” “好好好…….枭儿永远是爹爹心目中的大英雄。” “爹，你看，这个花环是我为你做的。我给娘亲和云真做了一个，怕你说我偏心，就给你也做了一个。” “哼！身为我云战的儿子，铮铮铁骨，热血男儿，怎么尽去做些讨女儿家开心的事？今天罚你站鼎三个时辰！” 十二岁。 “爹爹，云奇、云傲说，我是你捡来的野种。” “多大点儿屁事儿，受点儿委屈怎么了？男子汉大丈夫，要有点儿血性，以后你再听到这样的话，就给我狠狠地揍他们！” “不是，爹，孩儿没有受委屈，我已经把他们的腿打断了。云莫长老和云仇长老，就在门外等着呢，还说要让你给个交代。” “你......你个逆子，真是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此刻，云战想起云枭成长的每一步，不觉悲从中来。突然间发髻散乱，像个傻子一样，又哭又笑。很难想象，一向威严的云门族长，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将军，竟然会如此颓败。 持戒大典刚过不久，云枭怒砸血誓的情景，犹在眼前…… 云海宗多年败落，北院一家独大，三院势微，云战把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云枭身上。从小到大，对他的修行极其严苛。经常是动辄打骂，拳脚相加。 每次云枭修炼得伤痕累累，云战便把所有贵重的膏药扔给柳姜氏，自己从不看望。 天知道他的内心，是多么的在乎儿子。 只是，除了一把米，一瓢水煮一碗稀饭，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表达对儿子的爱。 为了他，他可以不顾危险，只身挑战玄兽，单剑闯伏龙谷。 为了他，他可以不要尊严，忍辱向云再山下跪，承受十六根化骨针。 为了他，他可以付出一切……哪怕是大宗伯，哪怕是生命。 云枭被云蕖吸干星元的日子，他一度绝望，持戒大典三剑挑落云蕖，又一度让他看到希望。 然而，当这样的希望刚刚燃起，当他广泛联络，准备将他送到天下第一大宗修行的时候，却传了云枭惨死焚仙柱的消息…… 这，无异于将云战推向了无尽的深渊，让他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从天堂到地狱，就在一念之间！ 但悲伤的背后，却是一颗无比持重，自控力极强的心。 现在，云枭已死，虽然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却再也没有了任何顾忌。 他想为云海宗做的任何事，都可以放心去做了。 想为云枭做的事，同样也可以放手去做！ 抬头，柳姜氏已经站在了身前。 她已经手持宝剑，整装待发。 两人均是眼眶泛红，相顾无言。 风雨同舟，相伴几十年，挚爱的妻子，在任何时候，总是那么的了解自己。 虽然她已经没有了当年神州历史上第一位女将的风姿，他也没有了当年龙武关的英武霸气，但那种在尸山血海中度过的军旅生涯，让他们骨子里拥有了某种共同的嗜血的本能。 “事情我听云真说了，林更为了保护他们，用身体去挡了蛇毒。枭儿为了保他性命，所以才斩下他的右臂。至于云奇云傲，当时水虎围困北院弟子，情况危急，如果枭儿不杀了他们震场，参加采灵潮的人，恐怕八成都得死在谢家湾。” 听罢，云战心中为之一震，喉结强烈地嚅动着。 “此言当真？” “当真。” 刹那间，云战睁开双眼，仿佛天空中凶悍的猎鹰，突然看到了猎物一般。起身的那一刻，几滴晶莹的老泪坠落在地，黯然粉碎。 轰—— 云战一跺脚，直接跳到了剑泉的水晶巨柱上。刹那间，云战衣袍翻飞，长发尽起。在惨白的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像寒枪一般铮亮。 黑伯大吃一惊，大宗伯的头发，竟然一夜全白！ “老黑，是时候点火了。” 什么！ “点……点火？” 黑伯如遭炸雷，呼吸全无，退役三十年，将军今日，终于要在南院上空，点燃将神旗，重新吹起集结号了吗？ 黑伯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在感受到云战的愤怒之后，从怀中取出了一只拳头大小的金色盒子。 那盒子中装的，正是以战死的将军的星轮为盘，持续燃烧了三十年的，将魂神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