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43 祭典之夜,与感情戏更配哦
啦。 踢踏着小石子,密托茨黛拉走着,转着圈,笑容隐没,脸上,是完全想象不到会出现在她身上的表情。 “十年前那场大火之后,就没有什么人会来这里了呢。” 丛林中,被火焰蒸烤的枯木,还偶尔可以看见那光秃秃的焦黑枝桠,在这明显留下过大火肆虐痕迹的森林中,密托茨黛拉走着。 哀伤吗?怀恋吗? 还是胆怯呢?痛苦呢? 莉莉安也是第一次,看到挚友泫然欲泣,又强颜欢笑的脸。 小丘中的石子路并不长,但很快,戴安娜之月高高悬挂的天空不再为两侧的枝叶所拘束,豁然开朗的视野之中,是灯红酒绿的红枫。 枫糖祭第二日的夜市,是这祭典之中最为繁华的场所。在小坡上遥望,大街小巷都变成了光的奔流,在温暖的雾霭中,笑颜与喧哗就像宝石的欠片闪闪发光。 “……所以……矮人和妖精,都那么喜欢祭典啊……” 克莉丝所能感觉到的,莉莉安同样也感觉得到。 在这座城市之中弥漫的,名为快乐的蜜味。 这是人类所绝对无法拥有的感受。所有人的心意,所有的情感,全部全部都在这里,全部都被快乐感染成快乐,让幸福浸透成幸福,这是祭典独一无二的魔力,大概,也是莉莉安在书上看到过的,妖精和矮人,还有兽人这些种族会那么热衷于各色祭典的原因吧。 ——就算没有身处其中,仅仅是这样看着,就足够幸福了。 也许,成为魔王,也不是毫无好处吧…… 莉莉安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微笑着。 不过她注意到,并不是所有所有的人,都可以在这快乐之中,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就在身边,就在她自己的身边,和她一样远远眺望着红枫城的密托茨黛拉,狼的瞳孔之中,枯草色的光焰悲哀的摇曳着。 静谧的暴怒。 狂暴的冷酷。 虽然、虽然很快就隐去,但是,那的确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莉莉安?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无论如何都不像没事的样子,但是,密托茨黛拉的确是很轻松,很轻松的说完了这句话,甚至还抱着密托汪对小公主做了一个鬼脸。 然后,走到这个面朝红枫城的小丘一角,在那里,有着一从茂密的植物。 “……啊……” 那不是一丛植物。 直到走近,莉莉安才发现这一点。 那是一栋小木屋,火焰肆掠之后留下的,小木屋的废墟。 已经很长时间了吧,焦黑的木材上长出一朵朵蘑菇,翠绿的藤蔓缠绕在倒塌的横梁上,没有被烈焰吞噬殆尽的墙壁上,大片的爬山虎在夜风之中卷起了层层叠叠细微的波浪,正因为被这些植物所覆盖,远远看去像是一堆茂密的植物。 即使如此,从遗留的木质装饰之中也可以看出,这间小屋在完好无损的时候,是怎样一间充满童话风的可爱小房子。 小屋的废墟前,有三块竖立的白色岩石,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字。 莉莉安认不出那是什么但是,莉莉安知道,那是密托茨黛拉最重要的,“家人”的名字。 将变得很安静的密托汪放在第二和第三块白色的石头之间,银狼的女孩将长长的卷发束成了高高的马尾,她突然放松了下来,躺在了密托汪和第三块白色墓碑之间。 月光静谧,就像白银的纱幕。 “……莉莉安主人,那是……” “密托茨黛拉的,重要的‘家人’们最后存在的证明。” 灵魂链接之中,莉莉安也不知道要说到什么程度才好。 那是只有莉莉安,只有那些在光辉学院中,被密托茨黛拉承认的人才知道的过往。 约定好的,不会告诉别人。 “妾身知道了。” 黑发的女孩摇了摇头,没有再追问。 不说也没有关系,整个森林的大火,看向红枫城时眼中仇恨的火焰,夜市上本城的居民躲闪的视线。 再之前,诺德古墓中,让自己去救人时的对话。 【我的父亲,还有那个房子里的人,去救他们,保护好他们,作为交换,我即使战死在这里,也一定会保护好莉莉安的。】 【父亲……和照顾自己的人们吗……其他人呢?】 那个时候,自己有意无意的提问,她的回答是。 【死了,就死了吧。】 更早一些的时候,魔法师游行的舞台上,她毫不犹豫前往恶魔侧的行为。 和密托汪互换身体,在舞会上给自己出难题的行为。 克莉丝重新看向繁华热闹的城市。 要猜出银狼的女孩至今仍不信任,仍在憎恨的对象,并不困难不是吗? “克莉丝还有希尔薇,你们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躺在草地上的密托茨黛拉睁开了眼睛。 “比如,这些人是谁啊,他们是怎么死去的啊,为什么我会躺在这里之类的……” “我、我觉得,我并没有立场可以询问这些……唔!” “想要倾诉的话,并不需要妾身来挑起话题。” 轻轻的捂住希尔薇的嘴,克莉丝看向在黑夜中分外夺目的金色瞳孔。 这不是探寻什么的答案,克莉丝自己与希尔薇只是倾听者,说或不说,说什么,是密托茨黛拉自己的选择。 “姆……克莉丝,就不能让我稍微耍耍帅吗?” 银狼的女孩嘟起了嘴。 但很快,又露出了有些许寂寞的笑容。 “我是半兽,虽然也是兽人的一种,但不是兽人与兽人结合的产物而是人类与魔物那禁忌的爱的结晶——也可以说是,不详之物呢。毕竟就在十三日圣战之前,除了妖精的领地,半兽不论在哪里都会被送上火刑架,就和女巫一样。” 目之所及的璀璨星空,和十几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我的母亲,是一位非常强大的魔物,虽然在生下我之后很快就离开了南方,但是,她几乎把所有想要害我和父亲的人全部杀光了,事实上父亲也正是因为这个才继承了爵位。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从小到大,几乎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顺便一提,寇维娜,还有我家的许多女仆,都是那个时候母亲从那些贵族的地牢里救出来的哦。” 谁会和一头狼,一头杀死了数十数百人的狼的孩子做朋友呢? 虽然这么抱怨着,但是密托茨黛拉的脸上没有丝毫抱怨的神色。 只是,有些寂寞而已。 除了家人和一直照顾着自己的,被自己的母亲从地狱之中被救出而怀着报恩心情的女仆们,谁也不会靠近自己。 偶尔上街,看到金色兽瞳与银发的人们,都避之不及,孩子们被父母告诫不要靠近那个有着白色卷发的野兽,胆子小的孩子们见到她就躲开,胆子大的孩子们则用向她丢石头,大声的辱骂她来竖立在同伴之中的权威。 反正所有人都知道,那条不由分说就杀人的银色巨狼已经离开了,而已经树敌不少的她的父亲如果还想要稳当的做领主,那么对这些就只能当作没有看见。 法不责众,不是吗? 何况,这只是小孩子之间的交流不是吗? “也许她觉得,银狼的孩子,一点点的孤独并不算什么,但是,我应该,让她失望了吧,因为我,也流着人类的血,也有着,无法一个人面对一切的懦弱。” “可是……我觉得,密托茨黛拉小姐,非常的厉害。” 希尔薇低低的声音和草丛中正在讴歌最后生命的秋虫一样细小。 克莉丝和莉莉安都轻轻的点了点头。 希尔薇只见过在抓捕那些强盗时的密托茨黛拉。 克莉丝见过她面对几乎无法战胜的死亡骑士依旧顽强战斗的英姿。 莉莉安更了解,这个在友人面前开朗活泼的像是哈士奇的女孩,究竟有多么的坚强。 连密托汪都自豪的翻过肚皮来叫了两声。 “……谢谢,但我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强的呢……对……直到,失去了重要的家人之后……” 坦率的接受了夸奖的密托茨黛拉挠着哈士奇的肚皮,有点不好意思的继续诉说着。 缠绕在她身上的感情味道,更加阴暗了。 “那个时候,我变得讨厌街道,于是,就经常在夜深人静时跑到这里来,结果,遇到了住在这里的一家人。” “一家三口,父亲是一位木匠,母亲是甜点师,她们的孩子是喜欢一个喜欢钢琴的,有着很长金发的可爱女孩,女孩还养了一条圆圆胖胖的哈士奇。” “他们不是红枫的原住民,但是,即使知道了我是半兽,他们也从来没有在意过,那个女孩,还经常缠着我要我变出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给她抱抱呢,结果,因为这样,我比预想中还要早的,学会了自由兽化。” 银狼少女说出的话语里掩饰不住愉快的笑意,那是用这样简单的话语就能描述的,密托茨黛拉的幸福。 那也是当然吧,一直以来都被人畏惧着,用一样的眼光注视的她,在那个月圆的夜晚——
——哇!是真的耳朵和尾巴耶!好软,毛茸茸的好可爱! 第一次见面就大呼小叫着抱过来的女孩,那时反而是她被吓了一跳。 不知所措的她被带到这间童话风格的房屋里,吃到了女孩母亲所做的甜甜点心,在女孩父亲演奏的吉他声和女孩在木制钢琴上敲响的沉闷音符之中被怂恿着和那只欢乐的哈士奇跳起了舞,最后被当做抱枕一样,在温暖的,有着“家人”味道的床铺上进入从未有过的安稳梦乡。 第二天,在透过木窗洒下的晨光中,她都问出了,自己是不是来到了童话里的糖果屋这种蠢蠢的问题。 ——这里不是糖果屋哦,这里是我和爸爸mama在一起的,爱的小屋! 连冰冷的心灵,都要在那样温暖的笑颜中消融。 那就是,密托茨黛拉与她所没有血脉相连的“家人”们,最初的邂逅。 没错,不是“朋友”,而是“家人”。 “然后,就像很多童话里所描述的一样,善良的一家人和非人的女孩成为了朋友,度过了一段快乐而幸福的生活。 那真的是一个很可爱,很善良的女孩,喜欢童话,甚至把这座小丘叫做‘翡冷翠’——童话之中妖精们那片翡翠的树海的名字。 她很喜欢钢琴,她的父母为了实现女儿的梦想,没有在城里定居,而是自己在这里建起了一间小木屋,努力的挣钱。” “虽然我也有说要送给她一架钢琴,但是,她的父亲说,如果不是他和他妻子用亲手赚来的钱买来的就没有意义了,所以我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不断的介绍家里的木工活给他们,就这样,过了一年……” “一年后的枫糖祭,我六岁,离她八岁的生日,还差一天,他们终于存够了购买一架钢琴的钱,我和他们一起到红枫城最好的乐器行里,为她挑选了她最喜欢的一架钢琴,那个时候,她非常高兴的握着我的手,跟我说,‘明天,这架钢琴送到后,第一首歌曲一定要送给我和爸爸mama。’我也,非常的、非常的期待着第二天的到来,在睡觉前,我把衣柜里所有衣服都翻了出来,我以前都不知道我有那么——多的衣服呢,都堆成一座山了,结果让苦恼着,要穿成什么样过去。” 克莉丝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一个小女孩坐在成堆的衣服前,苦恼的抓起一件衣服又扔掉,迟迟下不了决心的场面。 那会是多么可爱的,令人会心一笑的场景呢? 可是,谁也无法在那颤抖的声音中,露出会心的笑容,夜风吹不散那笑颜下的哀伤,祭典的欢乐,只会让那悲痛的火苗,更加汹涌。 克莉丝沉默着,将靠在她身边的希尔薇和莉莉安拥入怀中。 “但是啊……” “在那天夜晚,我看到了,这座被那个孩子叫做‘翡冷翠’的森林,燃起冲天大火。” 那一天,密托茨黛拉看到了地狱。 地狱将整个小丘吞没,淡黄的色彩化作漆黑的浓烟。 连衣服都没有换,她赤着脚,毫不在乎后果的兽化,跑过半个城区,无视城卫军的阻拦,冲进了那片火海。 身体至今还记得那焦灼的刺痛。 喉咙和肺至今还残留有浓烟的气味。 燃烧的树木上噼啪作响的火星掉在耳朵和尾巴上,平日里她和那个女孩都非常爱惜的洁白的绒毛被烧灼,地上的碎石扎入脚心。 那个时候,连这些似乎都忘却,只是,拼命的跑着,跑着,前往那有阳光气味和家人欢笑的场所。 但是,等到了那个熟悉的场所,所见的只有一栋火炬。 房屋已经倒塌了,当她搬开燃烧的房梁和木柱,映入眼中的,是肌肤都已经焦黑的父母,他们被倒下的房梁堵住了,无法逃离。他们紧紧抱着孩子,但是,在他们怀中的女孩,也已经奄奄一息。 ——密托……密托……对不起……爸爸……mama……对不起…… 失去意识,金发都已经被烧尽,不再美丽与可爱的女孩,只是在低语着,自己的名字,和抱歉的话语。 ——我在这里啊!我在这里!求求你不要死!我马上就救你,不要死,不要死啊! 无论自己,怎样的嘶吼。 无论自己,多么拼命的将她从火海中抱出。 ——密托……对不起……快……逃…… 等到密托茨黛拉将她救出房屋,那总是让她枕着,聆听活泼的心跳的胸口,已经不会再起伏了。 就在,梦想即将实现的前几个小时。 就在,约定即将实现的前几个小时。 在密托茨黛拉的背上,唯一的朋友,最重要的jiejie,永远的离去了。 只有被水浸透,被女孩用身体保护着的,一条腿骨折了的小小哈士奇,最后幸存了下来。 ——密托茨黛拉看见过地狱。 ——如果连吞噬掉自己最重要的家人的火海还不算地狱的话,这个世界上,又还有哪里称得上地狱呢? “那场大火烧了五天五夜,不止是这座小丘,还有周边的街道,但是,因为是枫糖祭的第二日,所以周围的房屋里几乎没有人,除了他们,没有任何人死于这场大火。” 抓住克莉丝裙角的手,几乎要把那漆黑的皮革捏碎。 莉莉安拼命的忍耐着即将滴落的眼泪。 明明已经听过一次了,但那一次,仅仅是听着而已。 此刻,【幽魂主脑】的感知下,莉莉安好像成为了密托茨黛拉,她的悲伤,她的绝望,她所失去的一切就像是自己失去的一切。 她……就是她。 所以,可以理解,可以知道她的想法。 应该高兴吗?一场灾难,只有三个牺牲者。 但是,一定。 密托茨黛拉一定,宁愿让这座城市的其他人都在那场大火中化为灰烬也要让他们活下来。 每个人的生命是平等的,那是可以包括自己,却一定要将自己最重要的人摘出去才会成立的不等式。 如果是自己呢? 如果是被奥伦法的贵族们评价为善良到懦弱的自己呢? 自己,会怎么想?莉莉安·阿兰斯会怎么想? 莉莉安不知道。 装作不知道。 “但是啊……可笑的是,这场大火的起因,居然只是一群孩子,一群最大都没有十岁的孩子!” 一口气说完了一大段话,密托茨黛拉的声音越来越高昂,那开始沙哑的嗓音,是绝望的狼嚎。 十年的时光也无法抹去的绝望! “一群,把我当做恶魔,把与我要好,是外来人又很少来到街道上的那个家庭当做伪装成普通人的女巫和恶魔的孩子!他们从历史故事书上看到了魔女狩猎的故事,为了模仿那些教会的英雄!他们趁我重要的家人们熟睡的时候点燃了那座木屋!” ——可笑。 “理由居然是,因为向我们扔石头,欺负我们会被他们的父母和街坊邻居当做英雄一样夸耀,他们想要得到更多的夸奖和糖果!” ——何等可笑! “当一个害怕的孩子向他当城卫军的叔叔坦白这件事,然后又被恰好路过那里的魔法师协会会长听到,最后再被我知道的时候,我笑了,连哭都……哭不出来。” ——何等的……可笑! “仅仅是,因为大人们的夸耀和糖果……仅仅是,因为那群畜生的幻想……我最重要的家人,就那样痛苦的死在了那地狱中!” ——何等的可笑!!!!!!!!!!! 躁动的魔力光,似乎下一秒就会化作暴怒的雷电,冲向城市,将那些至今还在欢笑的人们,尽数吞没。 但是莉莉安知道密托茨黛拉不会那样做。 因为…… “十六个孩子,有男与女,最后在审判席上的杀人凶手,就是这样的一群真正的恶魔,一群还振振有词说是自己消灭了邪恶,还说着小说中‘正义终将胜利’台词的,一群小孩子,真是……滑稽啊,最强壮的那个都拿不动一把最轻的实战用剑的,一群小孩子。”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凶手,每一个人都泼出了燃油,堆起木柴和碳,最后,所有人一起将火把投向那所童话的小木屋。 小孩子的他们很诚实,诚实的说着,这是正义的审判,他们会永远记得自己的壮举。 “几乎所有人都在为他们辩护。” “他们还只是孩子,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不该站在被告席。” “站在原告席上的人,只有我一个人。与那一家人有交情的人们畏惧于所有人的声潮不敢言语,我的父亲因为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懂的原因,没有到场,博拉叔叔,和那个时候的红枫城魔法师协会会长克鲁克爷爷也因为和我关系不错而没有到场,美德教会的奥苏爷爷没有为那些畜生辩护,但也在劝我要宽恕,就算复仇,死去的人也不会复生。” 那是红枫人们的请愿。 或者说胁迫。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那又如何。 现在想来,也许那个时候,是密托茨黛拉最威风的时候。 当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偌大的法院,寂静无声。 ——他们犯了罪。 听审的人群中,还有人不断的声明他们只是还不到十岁的孩子,而公国所有的法律都是针对十四岁以上的成年人的。 法官也劝说着,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应该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们不知道什么呢?他们知道什么呢?知道我是恶魔,她们是恶魔的同伴,是女巫,应该烧死?!” 所有人都在劝说——如果那真的是劝说,而不是威胁——都劝说着,让她放下仇恨。 密托茨黛拉笑着,她很冷静,前所未有的冷静。 ——犯下,伤害我重要家人的罪。 ——死刑。 ——诛九族。 她在书上看到过的,这种时候最合适的刑罚,来自东国的酷刑。 从一个才六岁,还没有成年人大腿高的女孩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所有人都呆滞了。 然后都笑了。 有人起哄着——你有什么资格制定法律,你以为你是东国的皇帝吗?伯爵的女儿? 有人大喊着——有这种危险思想的你没有资格站在原告席上!你们的位置换一下最好! 还有人高喊着——正义必胜!人们是站在我们这边的!邪恶的半兽!恶魔的女儿!去死吧! ——这当然是那些得到了所有人的声援,真正意义上的“小英雄”们的声音。 以及很多,很多,很多声援他们的声音。 密托茨黛拉在那一瞬间,有刹那的迷惘。 搞不清楚,自己的敌人到底在哪里。 “小密托,见识到了吗?这就是人群的力量。” 然后,现在依然担任红枫城主教的奥苏爷爷,告诉了她,敌人所在。 “你是领主的千金,是贵族,所以,你现在无论怎么选择,都是错的。” “这就是‘正义’,这就是真神定下的八美德中没有正义的理由。” 【正义只是暴力,从来都不是美德】 ——神言·《八美德》 ——啊啊,我明白了。 “我的敌人是,红枫城那些善良的,不忍因为三个人的死判处十多个孩子死刑的居民。” “她们很强,很强。” 人没有妖精驾驭自然的特权,没有巨龙的力量,没有兽人强健的体魄和兽化的能力,没有很多很多种族的强大能力,但是,在妖精与巨龙隐世后,依然占据了几乎一半的大陆。 拧在一起的人的力量,真的,非常的强大,能够推翻伟大的帝国,抵抗毁灭性的天灾,能够走出绝望开拓未来。 可是啊—— 密托茨黛拉伸出手,仿佛要抓住夜空中无尽的星辰。 就像那时,想要扼住“正义”的咽喉。 “但是。” ——但是。 “我比他们更强。” ——我更强。 直到现在,红枫城,依然记得那个夜晚。 被所有人压迫的女孩,抬起了头,不屑的,笑了。 第一个,也是叫嚣的最凶狠的红发男孩的脑袋,变成了一团破烂的番茄。 第二个,叫嚣的同样厉害的金色短发的男孩,变成了再也拼不起来的两半烂rou。 第三个,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的眼皮上有雀斑的女孩,在没反应过来之前被扭断了脖子。 第四个,眼里一直闪着勇气的光芒挥动着双手的紫发男孩,也是最幼小的一个,呆呆的咀嚼着自己胸腔中跳动的那块rou。 瞬间,之后,被告席上保护被告人的魔法才启动,将还活着的九个孩子分散传送出去。 红枫城再次安静了。 因为站在被告席上,浴血微笑的女孩。 然后,是一个惨叫与绝望的夜晚。 “那个时候,才是我最强的时候,大概,是货真价实的宝具拥有者的层次吧。” 以城卫军,以美德骑士,以魔法师协会的魔法师,以整座城市为敌! 在灯火通明的的城市中穿梭,用鼻子与耳找出每一个该死的犯罪者,找出与她们血脉相连的人,找出教唆他们去执行正义的人,用尖锐的牙与爪,用暴走的雷与冰,片片撕碎! 不该死的无人伤亡,该死的—— 两百四十三人,两千八百二十一块碎片。 没错,人的力量,真的,非常的强大,能够推翻伟大的帝国,抵抗毁灭性的天灾,能够走出绝望开拓未来。 可是啊—— 却无法阻拦,一个孩子绝望的,暴怒的,毫无意义的复仇。 一个仅仅六岁的孩子的,抱着决死之心的孩子的猎杀! 自己的父亲签署过对自己的捕杀令,这是密托茨黛拉后来才知道的。 可是没有关系,她理解,也不憎恨。 ……真正该憎恨的人,已经全部死了。 “那件事的最后……我的母亲,似乎是通过相连的血脉感应到了我的那一次暴走,回到了红枫,又是一场血雨腥风……你们还记得十几年前那场霜狼之灾吗?然后,天下太平,虽然,那之后她也只是和我在一起短短几天,又回到天际去了,而我,做了这些。” 抚摸着洁白的墓碑,银狼的女孩闭上了眼。 克莉丝花了点时间才从自苏醒就开始收集的大陆事件中找到密托茨黛拉所说的霜狼之灾——通历白河之年,即十一年前,大陆北方,普塞汀帝国天际省大批魔物在银狼一族率领下南下,包括三位数的宝具级魔物一路席卷,所过之处无人伤亡,但是牲畜与粮食几乎被扫荡一空,在维持了几天后又神秘的结束…… 克莉丝歪了歪头。 密托茨黛拉的母亲……看来就算在银狼之中也是头狼等级的强力魔物,居然连这种魔物都能爱上……再想想魔物交配时喜欢用原本的样子……虽然之前已经说过了,还是要说,巴雷古尔领主,妾身敬你是条汉子。 “……呼……这就是我的过去,怎么,有没有被吓到?莉莉安那个时候,可是被吓哭了呢。” “因、因为密托你故意在一个夜晚讲这种事,还故意捏碎了一个番茄啦!明明知道我胆子小!” 噗—— 密托茨黛拉看上去轻松了很多。 克莉丝耸了耸肩。 希尔薇苦恼了一会后,诚实的点了点头。 “但是,密托茨黛拉小姐,已经不会再怨恨了对吗?” “该报的仇都报了,那些混蛋连灵魂的碎渣都被我吞掉了,绝对不会打扰到他们的安眠的,所以,当然不会再怨恨了。” 就好像刚刚声嘶力竭的咆哮只是希尔薇的错觉,整理好心境的密托茨黛拉从草地上坐了起来,看着圆滚滚的哈士奇在几根白色的石柱旁绕来绕去,发出欢快的叫喊。 就像以前叫他们起床一样。 不过,密托汪也知道,自己最挚爱的主人们,已经再也不会起床了。 但是,这并不妨碍它和他们嬉戏,它要告诉她们,和最后一位家人在一起的自己,非常的快乐。 “只是,有些遗憾……那个女孩,以前最喜欢的一种饮料,以往每一年我都会带来的,今年却……真是,对不起。” “虽然那也是没办法的呢,这些年来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树的数量一直在减少,那种饮料每年的产量就只有那么一点点了……家里的贮备也已经用光了,终究有一天,我会再也没办法带来的吧……” “那个饮料是什么?” 希尔薇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听说过这种饮料——不久之前。 “金色彩虹,一种由金鳞枫树的枫糖浆酿造的低度酒精饮料,甜甜的,小孩子喝也没有关系,但是这些年金鳞枫树数量减少的很厉害,每年都只有这么一点点的产量了。” ……每年都只有这么一点点的珍稀饮品……啊…… 那映照着蓝天与温暖阳光的水晶瓶中的,甜蜜颜色——! 就在上午看见过的温暖色彩,在希尔薇的脸侧划过一道金色的弧线。 克莉丝仿佛什么也没有做似的放下了手。 “!” 下意识接过飞来的水晶瓶,当密托茨黛拉认出那是什么后,金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的看向克莉丝平坦紧身衣下的小腹。 “街头巷尾都在说的,大胃王比赛的冠军,神秘的黑发女孩……居然是你吗克莉丝?” 耸肩,耸肩。 这是克莉丝表示肯定与毫不在意的特殊方式。 至于哪边更多,就很难说了。 “……我欠你一个人情呐。” 密托茨黛拉拍拍手,站起来,面对着小小的墓碑,将水晶的瓶塞拧开。 “……是两个。” 蜜色倾倒的刹那,纯银的风暴卷起。 那是风与冰的协奏,细碎的冰粒与流转的飓风,银白的帷幕将整片草地与周边的树林都皆尽包裹,将这里与世界隔离。 连同炸裂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