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外婆打来电话的时候,幽寒正在与沈冬梅商量如何说服沈忠良,让他放下心中的包袱。 女人这次来势汹猛,却有种志在必得的气势。 本想着解决完沈冬梅的事情再回“清源”镇,可是电话里,外婆的话语声却有种说不出的急迫与担忧。 沈冬梅安慰幽寒,让她放心的回去,至于这个女人,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跟她走的。 幽寒这才放下心来,于第二天清晨,离开了冬梅家。 令幽寒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记忆里那个性格外向,对她总是暴跳如雷,恨得咬牙切齿的外公,居然静静的坐在屋前的小板凳上,身子微微向前倾,低着头,手里夹着一根烟,像是许久未抽,烟灰已经露出一小截,他头不动,眼不眨,眼里没有一点焦距,恍若抽了魂一般,缕缕的轻烟在他的身边扑腾飞舞,扩散出呛人的烟味,映着他越发苍白却没有表情的脸,让人有种难以置信的恍惚感觉。 幽寒记得外公已经很多年不抽烟了,久到她都快忘了外公也曾是一名抽烟高手,他曾经一天的烟量高达三包,后来因为严重的气管炎,不得不戒掉。 外公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遭遇了什么打击?幽寒正纳闷着,外婆从厨房里走出来,见到乍然出现在眼前的幽寒,惊喜的呼唤出声:“丫头,你可算回来了。” 外公惊得抬起头,手中的烟头猛然一颤,掉落在地上,烟灰散落开去,无踪无影,像极了生活的反复无常。 幽寒抬眸,对上外婆晶莹的眼眶,柔肠百结。 贾振华从板凳上站起来,缓缓走近,然后伸出手,莫名的一把将幽寒搂进怀里。 幽寒大骇,心跳加剧,血压狂飙,如果患有高血压,那一刻她相信自己一定会血管暴裂,当场暴毙。 多年来,压抑在内心的情愫,像火山爆发,喷涌而出,贾振华紧紧的拥抱着幽寒,越来越紧,仿佛只要一松手,她就会彻底的消逝在视野里。 全身传来骨头碎裂的酸痛感,幽寒咬紧牙关,咬到唇角渗出血丝,咬到脸色惨白,呼吸迟促。对于外公反常的举动,幽寒不敢轻举妄动,外公的火暴脾气她了如指掌,她是在外公的怒骂下成长起来的,有时委屈的她,倔嘴几句,便要遭遇外公的暴打,打到身上淤青一片,红肿一片,以致于她一次次的怀疑,这是不是他的亲外公?…… “老头子,你快松手,你弄疼丫头了。”感觉不妙的外婆赶紧大力掰开老伴的手,心中却没有来由的一片心酸。 反应过来的外公,下意识的松了松手,手中的力道减了几分。 像濒临死亡的人,一瞬之间危险全被解除,所有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倒让人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外公轻轻的拥着幽寒,伸出那只笨拙的手轻轻地在她头上来回抚摸,眼底弥漫出无限的温情与怜爱。其实在她漫长的成长岁月里,他也可以这样疼着她,宠着她。就像年轻时的他,宠着女儿一样。可惜,他知道得太晚了。 幽寒的胸膛紧紧的贴着外公的胸膛,她似乎能感觉到外公脉博的跳动,微微一抬头,外公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脸上,一双眼深如大海,里面仿佛蕴藏着很深很深的情愫,让她有种晕眩的迷离,即便是小的时候,外公也没有拥抱过她,哪片是只言片语的温情也不曾给。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幽寒本能的警觉起来,全身的神经线又开始紧绷起来。 就在幽寒抓破头皮也想不出来的时候,外公略带沙哑的声音轻轻的在头顶响起:“丫头,对不起,这些年,是外公对不起你。”许是动了真情,她甚至仍感觉到外公话里的颤抖。 幽寒被外公这样一句突如其来的话语,弄得是云里雾里。她不知道外公所指为何,但是她能感觉到的是外公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像被人彻底洗脑。 外婆见外公情绪稍稍缓和,便将她从外公的怀抱里拉了出来。 幽寒悬在半空中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了。 幽寒正欲开口,见外公后退了几步,正欲坐回板凳上,许是蹲得太疾,没对准,一屁股竟坐在了地上。外婆皱眉,正欲上前扶起,谁料,外公却索性盘脚坐在地上,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取出一支,点燃,许是吸得太疾,一口呛到,猛烈的咳嗽,咳到脸上通红一片。 外婆的眉皱得更深了,眉心仿佛拧成了一个结,她疾步上前,轻拍着他的后背,眼里写满了无尽的担忧与心疼:“老头子,你这是怎么啦?” 外公却只是一个劲的摇头,待到咳嗽缓和一些,又猛吸上几口,然后又巨烈的咳嗽,像一个自虐者在不断的折磨自己,咳到脸红脖子粗,咳到眼泪都出来了,还不罢手。 外婆气不过,一挥手,一把夺过烟头,狠狠的摁在地上熄灭。 外公气得一屁股弹坐起来,正欲发作,抬头的瞬间,看见幽寒困惑的脸和睁得大大的瞳孔,像憋了气的足球,意识渐渐清醒,他颤颤巍巍的坐回板凳上,一言不发,脸上写满了无尽的痛苦。 “老头子,你这是怎么啦?”外婆眼里满是担忧,自从两天前,幽寒高中的校长与班主任亲自登门后,他就俨然换了一个人,除了吃饭睡觉,哪也不去,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坐在这张板凳上,默默的抽烟,一支接着一支。 外公没有接话,而是随手又抽出一支烟,正欲点燃,幽寒轻轻上前一步,伸出手,一把将外公手里的烟夺了去,她表情清淡,语气疏远:“如果你真想抽,请你找个地方躲起来抽,抽死也就算了,不要让外婆整天为你担心受怕的可以么?” 外婆惊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疾忙捂住嘴,生怕自己会叫出声来,那个一向在外公面前,胆小怯懦的幽寒今天怎么变了样? 外公愣愣的看着她,恍若看外星人似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另一个完完全全不同的幽寒。 而对于幽寒而言,她不过是适时的找到了一个爆发点。 她承受了这么多年,忍受了这么多年,一直努力扮演着一个好孩子,不过是想让外婆的境地好一点,让外婆少烦心一点,当然也为了让外公顺心些,这样自己可以少受一点皮rou这苦,更重要的是,她以为,只要她努力的扮演好一个懂事的孩子,那么她的母亲,就一定会回来!!! 可是,这些看来,外婆似乎永远有心事,外公似乎永远对她不满,而她的母亲,似乎从来没有在乎过她,包括她最好的朋友,那个一向坚强乐观的沈冬梅,也逃不过命运的捉弄,人生,似乎永远不能如意,不是么?
看着隐怒而一脸冷漠的外孙女,再看看一脸颓废的老伴,再想想一别就是十几年的女儿,所有的心酸如潮水般漫上心头,谢静芬竟忍不住抽泣起来。 “老太婆,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心里更堵得慌!”贾振华长叹一声,缓缓抬起头,语气里透着难以描述的沉重,“一个月前,我告诉过你,县长因为贪污受贿,下台了,你取笑我说,居然有闲情关心起政事来。半个月台,镇长因此受牵连,也被撤职,当时我觉得压在胸口上十几年的一块巨石终于被搬开了,兴奋得一夜未眠。 “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外婆颇有不解,“然不成你是对当年被撤职的事还耿耿耿于怀?” “你说呢?”外公脸色又阴沉了几分,“我明明没有犯任何工作错误,他们却偏偏给我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然后让我滚下台来,换作是谁,不会生气,不会记恨!” “可是你确实是犯了错误呀?”外婆更加不解,“谁让你的野心那么大!竟收动起贪念来!” “我?野心大??”外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皮笑rou不笑,突然,他笑声止住,脸上的线条绷得紧紧的,眼里却一处漆黑:“这还不是他们下的圈套,为了让我下台,他们可是想方设法。我不过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可是镇长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外婆越听越为迷糊。 “还不是因为你那宝贝女儿?”郑华没有继续说下去,当年镇长的儿子相中了自己的女儿,可是女儿却一口回绝了人家。 “可是当时你也并不中意人家的儿子呀!”外婆越想越不明白,“你因此受了牵连,丢了职,而他现在也得到了相应的报应,你的心结也该解了,为什么这些天来,你反而闷闷不乐?” “老太婆你不会明白!”贾振华低叹一声,垂下头去,没有说话,即便是夫妻,他也不可能告诉事事告诉老伴,如果老伴知道了,她是否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这是贾振华心中的一块结,当年,是他一手打断了女儿的幸福婚姻,是他活生生的逼散了一对夫妻,如果说镇长可恶,他又何尝不可恶? “你不说,我怎么会明白?”外婆越说越着急,讲了这些多,却还理不出一点思绪。 “是我对不住幽寒!”贾振华望向幽寒,语气低缓:“孩子,这些年外公让你受苦了。” 幽寒思绪混乱得好,他不明白,外公怎么会在短短的时间里,却完全变了一个人。 也许,他正经历着什么或是曾经经历过什么。 可是,这到底会是什么呢?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外婆电话里的急迫与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