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百零六章 永远也还不清的债
大盛魁的条款一出，好嘛，虽然有人一开始能咬住牙关不买，但发现别人都赊账，而且别人还不起自己却得倒霉后，不赊账的才是傻瓜！ 闹到现在，大盛魁的大大小小伙计每年都要到草原上要账，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获得无数的牛羊。 而那些牧民们呢？不管怎么还也还不清这似乎无穷无尽的债务，每年都要给大盛魁献上少则几十，多则上百头的牛羊。 这债务，看起来是子子孙孙无穷匮了。绝大多数牧民从懂事起，就知道家里欠了大盛魁巨额的债，这债务伴随着牧民的一生，变得越来越沉重，在咽气前，这债务更比自己接手时多了十倍不止，不得不又把自己背负的债务留给自己的子孙。 如果有人绝了户，这个债就得有全旗上下一起分摊，就算是王公、台吉也得背上一份。 正因为整个草原上下几乎就没有不欠大盛魁钱的，大盛魁在草原上可以说是呼风唤雨，横行无忌。作为大盛魁的一个小掌柜，王顺廷也是习惯了蒙古人对自己的奉承、礼让，很有“人上人”的自觉。看着眼前的那日松笑得开心，腰杆挺得笔直，既不阿谀奉承，也不杀羊宰牛准备招待贵客，王顺廷的心里很是不爽。 眼前的这个那日松啊，王顺廷熟悉啊！彼此打交道快10年了，每年王顺廷都要过来卖给他几块茶砖，一两斤的盐，多多少少一些药材，走的时候则带走上百头牛羊作为家族欠债的利息。 王顺廷可以说亲眼见证了那日松家庭这10年的发展。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日松还是一个自由的牧民，家里不多不少也有一千多头羊，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脸上还算带有红光。面对王顺廷的时候，对王顺廷的货还能挑挑拣拣。可惜那日松最近这些年流年不利，日子过的是一年不如一年。 就说7年前的那场大雪吧。蒙古嘛，那年不下大雪，那年不闹雪灾？作为经验老道的牧民，那日松已经带着自己的羊群平安度过了很多年。偏偏去年的一场大雪就压垮了那日松家里的羊棚，可怜那些羊被冻死了大半。 哪家哪户的牧民自己都有大量的羊，这些冻死的羊也就只能指望大盛魁能够大发慈悲，好歹给点钱收购了。 王顺廷当然不能让那日松失望，宁可自己吃亏也不能亏待了老朋友，咬着牙拿出了两块茶砖，换走了4、500头冻死的、一钱不值的羊。 看着王顺廷带着队伍远去的背影，那日松是泪流满面：这可是两斤茶砖啊，几百头一钱不值的羊竟然能换到两斤茶砖，太他妈值了。长生天啊，你看到了吗！ 虽然那日松很是为王顺廷感动，但是又急又气的他终归还是病倒了。幸亏王顺廷够义气，赊了几斤各种药材给可怜的那日松，否则的话，要不那日松没钱买药材，就此一命呜呼，要不就把羊全部都卖掉，然后举家卖身为奴，得到的钱或许能够勉强支付药材钱。 和自由自在地生活相比，欠大盛魁的钱也不算什么，代价不过是每年支付利息而已。还本金什么的，那日松是想都不敢想了，就连利息，那都是王顺廷够义气，每年只收100头羊而已，没还上的利息就滚入下一年的本金。 虽然那日松不懂得算数，但心里是非常的清楚：没有长生天的开恩，这账是永远都还不上了。 为了祈求长生天的开恩，那日松每年都要给各个寺庙献上几头羊。虽然每次也就几头，一年下来也有2、30头羊以献给不知道在哪里的神灵的名义，被送进了寺庙的大门。 再加上每年还要上交给王公、台吉上百头羊的税，一来二去，这些年来，那日松的羊群是日渐缩水，那日松的腰是越来越弯，慢慢就露出了凄凉的景象来。 那日松每年都是既盼着王顺廷带来自己急需的茶、盐和药材，又害怕他会带走自己太多的牛羊，导致自己的牛羊无法持续发展，会缩减牧群的规模。于是每次王顺廷来了，那日松都要好言好语奉承，还要杀羊喝酒，用自己所能提供的最热烈的仪式欢迎他。酒后两人还要扯皮大半天，就为了到底该带走90头羊还是100头羊。 这些年下来，两人可以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然而，眼前的那日松却让王顺廷觉得很陌生，那挺直的腰杆，那笑容，那充满生机的、灵动的眼神，依稀彷佛，让眼前的老人比10年前的那日松还要年轻，还要充满活力。 王顺廷一脸和气，笑着说道：“哟，那日松，看你满脸红光的样子，怕是发了大财了，怎样？是不是把我们大盛魁的账给清了？” 这些牧民就是欠收拾，连好生招待债主都不会！有种你就把欠的债给还了，还不起就老老实实做孙子！ 在王顺廷想来，那日松必定立刻要点头哈腰讨好自己，杀羊摆酒请自己吃饭。 王顺廷不在乎吃喝，但这是个态度问题，欠债的人要态度端正，才会老老实实好好放牧牛羊，每年乖乖上交利息。 王顺廷也没过那日松还掉本金，有什么必要呢？这些年从那日松手里得到的回报早已数倍超过本金了，这简直就是一头可以源源不断挤出牛羊的奶牛啊！ 听到王顺廷的春风一般的话，那日松习惯性地腰一弯，王顺廷心中冷笑：对喽，要记住自己的本分！ 然而，那日松的腰又迅速挺直了，王顺廷不由得一愣。 只见那日松也堆砌起了不是那么很真诚的笑脸，对王顺廷笑着说道：“好久不见了，王掌柜的。托你的福，长生天开恩了。我呢，卖掉了一些羊，也算是挣到了一些钱。老汉可是有很多年都没有看到过钱的样子了。” 卖掉了一些羊？王顺廷很是诧异。谁不知道整个蒙古草原都是大盛魁的地盘，有谁会来这里挑战大盛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