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仙侠小说 - 大漠飞花在线阅读 - 第二十七章 世界的尽头

第二十七章 世界的尽头

    (一)

    江如燕惊道:"向阳!你确定就是那个消失的向阳!”

    荆棘点头:“不错,我的记忆告诉我,他就是向阳......"

    他话音未落,便有一阵异香自画上传来。

    二人一嗅到这香味,便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未及行动,便晕倒过去。

    时光如川。

    荆棘和江如燕从来没有感觉如此轻松、舒适,好像全部的烦恼都被榨干,好像人世间如此美好,没有一点恶,痛苦,只有快乐。

    听说人的灵魂出窍时,都会有这样的舒适感。

    他们难道已经人灵分离,灵魂去了另一个世界?

    他们的rou体检莫非已经毁灭?

    迷糊之中,荆棘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就像春天的风,夏天的云,秋天的叶,冬天的雪。

    这香味就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将荆棘摇醒。

    荆棘的双眼不自觉地睁开了。

    他先看到了火红的天空。

    他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便发现,这火红其实是成片的杏花遮住了天空。

    他紧接着便看到了躺在身边酣睡的江如燕。

    他松了口气,不管他们现在在哪,至少他们没有被分开。

    于是他摇醒了江如燕。

    江如燕睡眼惺忪,揉着眸子道:“我们这是在哪?”

    荆棘从土黄的地上爬了起来,像四周望去。

    人们都说眼见为实,可是现在他简直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正站在成群的杏林树中间,不远处是几栋零零散散的茅草屋,四周皆是险要的高山绝壁。

    这与画中所见的村庄别无两样!

    为了说服他自己,他又像近处看去。

    一道笔直的荆栏将整个村庄一分为二。

    门口的道士,草地的和尚,河边的紫衣老人,这一切不就是画中出现的人物吗?

    荆棘对自己喃喃道:“这一定是梦.....”

    可是人在梦里的时候,感官怎么能如此灵敏、真实?

    荆棘一掌拍向旁边的杏树,杏树立刻拦腰折断,他的掌心微微作痛。

    这绝不是梦!梦里绝不会有痛的感觉!

    荆棘已经说不出话来,没有什么词语可以形容他的此时的心情。

    当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奇异的世界,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惊诧?兴奋?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我想,那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描述的感觉。

    江如燕见他不答话,便兀自站了起来,向四周观望起来。

    她的脸色也变了,变得和荆棘一样难看。

    沉默,惊愕的沉默。

    江如燕终于开口,她缓缓道:“我知道我们在哪了。”

    “在哪?”

    “在画里。”

    她话音刚落,一个少年缓缓向他们二人走来。

    那个梦中的少年。

    看到他的人,一定会先注意到他的剑。

    因为那是一把嫩绿的竹剑,颜色极其醒目。

    他的这把剑将他的双手、脸颊映衬地格外苍白。

    他缓缓地走到了荆棘的面前。

    荆棘屏住了呼吸,试探性问道:“向阳?”

    少年点了点头。

    荆棘与江如燕相互一视,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虽然他们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可毕竟找到了黄金劫案最关键的人物,这便足矣。

    向阳的声音很温和:“你如何认识我?”

    荆棘大吃一惊,道:“你不认识我?”

    向阳摇头。

    荆棘接着道:“可是是你在梦中将我引导至此。”

    向阳苦笑道:“或许我以前认识,但是现在我已忘了。”

    江如燕诧道:“你怎会忘了?”

    向阳望向江如燕,眼神空洞:“你们可是看了那幅画,来到了这里?”

    江如燕道:“不错。”

    向阳接着道:“那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江如燕不语,她实在猜不到这里究竟是何方圣地。

    向阳叹道:“这里便是世界的尽头。”

    (二)

    江如燕眼睛瞪大了:“世界的尽头?”

    “正是。”

    “我从来不知道天下还有一个地方可以称作是尽头。”

    向阳道:“因为你以前见到的地方只要有入口,就会有出口。可是这里没有,一旦到了这里,你便再也出不去。这里困住的,是你的魂魄,不是你的rou身。”

    “你的意思是,这是一个精神世界?”

    “不错,那副画便是rou体世界与精神世界的通道,看到它的人,魂魄都会被吸到此地。在这里,慢慢地,你会再也感受不到人世间的痛苦和伤悲。”

    荆棘忽然插嘴道:“这似乎不错。”

    向阳道:“但是没有痛苦,也就会没有快乐,所以你同时也失去了快乐的机会。换句话说,你会慢慢失去你的心。”

    “失去心?”

    “心一旦消失,没有失落感,没有失望,没有失去归宿的爱,你以前的记忆也会全部消失。剩下的只有生活,只有安安静静地无风无浪的生活。你们两个还会在一起,但是你们不会再感受到爱。”

    江如燕猛然摇头:“这一切一定都是一个骗局,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

    向阳叹道:“一开始我也不信,直到后来,我如何也找不到这里的出口,我的记忆又一点点流逝,我便发现,这些事都是真的。”

    荆棘忽然问道:“你可还记得张霸?”

    向阳摇头。

    “那你可记得镖局和黄金?”

    向阳依旧摇头:“我只记得我叫向阳和如何来到这个地方。或许再过一段日子,我会连自己的名字也忘掉。”

    荆棘和江如燕又是相互一视,眼中充满了怀疑。

    向阳轻轻一笑:“你们现在不信没关系,让我先带你们到处走一走。”

    三人一齐走出了杏花林,猛烈的阳光立刻将皮肤晒得火辣地疼。

    向阳指了指自己的脚下:“在这个精神的世界里,你们不会有影子。”

    江如燕和荆棘向脚下看去,果真发现自己的影子消失了!

    很多东西,人们总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荆棘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的影子,可是当他失去自己影子的时候,却发现心中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落寞,仿佛自己多年的老友忽然离他而去。

    江如燕喊道:“这不可能,这一定不是真的..."

    向阳道:“或许真正的世界里本就不该有影子。”

    他说罢又指向远处的那道长长的篱笆,道:“这道篱笆将这个村分成了两部分,住在西边的人失心会慢一些,而在东边则会快一些。”

    荆棘道:“所以那边人多一些,而这边只有你自己。”

    “不错。”

    “你为何不去那里?”

    向阳的眼神更加空寂:“既然注定要失去,快一些,慢一些,又有什么分别?”

    荆棘竟不自觉地接上话:“就像有些人注定要离别,又何必相聚?”

    “是的。”向阳顿了下,“不过你们若想去那边,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荆棘道:“世上似乎没有什么事是简单的。”

    向阳缓缓道:“有些人嘴里的不简单,就是不可能的意思。”

    荆棘道:“你是这样的人?”

    向阳道:“那要看你是怎样的人。”

    这句话似乎耗尽了他毕生的精力,他说完后竟立马看起来老了几岁。

    他右手向东边一间孤零零的茅草屋一指,道:“我已好久未讲话,实在有些疲惫,两位请自便吧。”

    他语落便就地而躺,顷刻之间,竟已酣然入睡。

    “真是怪人。”

    荆棘摇头道:“我觉得他现在已不算是人了。”

    (三)

    荆棘一开门,一股浓郁的芳香味扑面而来。

    他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除了酒,还有什么能散发如此诱人的香味?

    十三个酒杯在桌上一字排开,桌子旁坐着一个男人。

    他的眉毛很粗、很浓,脸上不修边幅的长着许多稀疏乌黑的胡渣,生着一种男性特有的粗犷魅力。

    他赤着上身,露出健美的古铜色肌rou,脚下的牛皮靴底已有了两个大洞。

    可是他并没有放在眼里。

    事实上,除了他腰上系着的那柄刀,他似乎没有把其他任何事放在眼里。

    刀无鞘,好像只是一片打磨地很薄的铁片。在末端缠绕着几条粗麻绳,似乎就算是刀柄。

    他的眼很亮,就像一把出鞘的快刀。

    江如燕忍不住问道:“你是何人?”

    他似乎没有看见两人进来,更没听见江如燕的话,只是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第一杯酒,喃喃道:“十五年,绍兴花雕,好!”

    他轻轻一拍桌子,杯不动如山,而花雕酒却倾杯而出,似银河瀑布,飞至空中,那人一仰头,酒便一滴不漏地落在他嘴里。

    江如燕的脸色变了下。

    这男子一掌下去,掌力居然可以只施加在第一杯酒上,其他十二杯却纹丝不动,如此收放自如的内功实在是闻所未闻,江湖之中能有这般功力的人决计超不过六个。

    男子饮完酒后,不停地摇头:“这酒醇厚有余,却不够香甜,还是女儿红好!”

    江如燕冲他笑道:“芙蓉未出水已红,忘斯成凤,都藏窑洞中。女儿红可是给女人喝的。”

    男子的眼中射出狂野的光芒,冷冷道:“你想喝?那要看你配不配!”

    他说罢又是一拍桌子,第二杯酒被飞了出去。

    酒杯横飞,却是毫无半点酒水洒出。

    江如燕右手一甩,鹅黄色的绸带便从袖口中抛出,水蛇舞腰般迎向那酒杯。

    可那绸带刚一碰及酒杯,江如燕便暗呼不妙,那酒杯竟似有千斤之力,绸带根本无法抵挡其飞来之势。

    江如燕只好将左手袖口中的绸带也一并使出,两条绸带围着酒杯飞舞,竟似双龙戏水,甚是优美。

    可那酒杯偏偏不领情,速度丝毫不减,眼见就要撞到江如燕肩头,只见她浑身陡然缩小数寸,才躲开了它,酒杯撞到墙上摔得粉碎。

    男子见后叹气道:“女儿红是极好,可惜你不配喝!”

    江如燕却也不气,盈盈笑道:“把这么好的酒白白浪费,也不知是谁不配。”

    男子不答话,眼睛只是转向了荆棘,轻蔑一笑:“你可知第三杯酒是什么?”

    荆棘冷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男子脸上的轻蔑消失了:“好,好鼻子,只是能不能喝到,还要看你有几斤几两!”

    他说罢一挥手,第三杯酒便也似流星飞箭,夺命而出。

    眼见那酒杯飞得越来越近,荆棘却纹丝不动,江如燕已是担心不已。她试过,所以她清楚,这小小的酒杯上蕴藏着惊人的内力,一旦击中,可能连骨头都震成碎片。

    酒杯已至面前,这时荆棘竟只是微微一低头,

    居然用嘴唇便将那酒杯轻轻接住,再顺势仰头,那杯中之酒便一线入喉。

    江如燕实在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荆棘的武功之前固然已是一流高手,但像如此以嘴接杯却是万万做不到。他竟在这短短十几日里未曾练武却大有精进,着实令人匪夷所思。江如燕忽然想起江湖里一直有一个传说,昔年的第一神探云笑风大侠曾创立一门神功,叫做死灰复燃功,练此功之人若受重创而不死,待痊愈之日武功定会大增。

    可这武功一来未曾有人证实为真,二来就算不是空xue来风,那也只会流传于云氏血脉,因而荆棘此等进步确实让江如燕百思不得其解。

    那男人的脸上露出了几丝欣喜之意,接着道:“好,杜康酒你喝得了,不知你是否受得了了这五味杂陈?”

    他话音未落,食指一点桌子,桌上有五杯酒竟先后一冲而飞,近乎是首位相接,如同一条毒蛇扑向荆棘。

    荆棘气沉丹田,脸上却不动声色,待那第一个酒杯飞近,猛呼一口气,那酒杯便向后飞去,恰好与第二个酒杯相撞,第二个又与第三个相碰,依次下去,撞击之声竟清如万壑松生,又似云雁远鸣,甚是好听。

    那五个酒杯向男子飞去,杯中之酒却向前扬洒而出,汇成一道,似飞流瀑布,不偏不倚直下荆棘吼中,就在同时,那五个酒杯四平八稳地落在了桌上,一字排开。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不过是刹那之间发生,让人看了叹为观止。

    所以男子笑了,对着荆棘道:“请!”

    荆棘问道:“请什么?”

    “请坐,喝酒!”

    荆棘与江如燕相望一视,略微点头,便相继坐于男子对面。

    男子高翘起二郎腿,将那靴子的大洞对准二人,他的声音如他的面孔,沧桑、粗犷:“我姓沈,叫沈忏,忏悔的忏,因为我常常忏悔。”

    江如燕问道:“你忏悔什么?”

    沈忏笑道:“我常替我敌人的父母忏悔,忏悔他们不该生下自己的孩子,让我宰割!”

    江如燕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我从未在江湖中听过你这号人物,你莫在本姑娘眼前狂妄自大。”

    沈忏冷笑道:“你本来根本不配和我喝酒,只是看在你相公的份上,才请你坐下!”

    他话音刚落,荆棘与江如燕居然变得满脸绯红,江如燕的伶牙俐齿居然像被人用针缝起来了一般。

    沈忏看见二人的反应,狂野地笑了起来:“你们未听过我名字只是因为我三天前才踏入江湖,本要用我天下第一的妖刀刀法将江湖那前四名之人一一打败,可惜还没来得及扬名立万,便落入这个鬼地方。小兄弟,我看你的武功也已是炉火纯青,怎得未曾听过你这号人物?”

    荆棘冷冷的看着他,只说了一个字:“请。”

    沈忏奇怪地问道:“你又请什么?”

    “请你离开这,我实在没有兴趣听你的故事,更没有兴趣看你在这狂妄无人。”

    沈忏听了这话,居然没有生气,笑地更加粗犷:“我来这不是为了讲故事,而是为了找同盟。”

    江如燕奇怪问道:“找同盟?”

    沈忏道:“我相信这个地方绝不是什么精神世界,所以我一直在找出口,只是单凭我一人之力实在是费劲,今日见你来了,便想试试你,看你够不够格做我沈忏的盟友,一齐走出这个鬼地方。”

    荆棘问道:“那你看我够格吗?”

    沈忏道:“江湖能接住我这几杯酒的人绝没有几个人,你说你够格么?”

    荆棘叹了口气,道:“我只想对你说,谢谢你,对不起,再见。”

    沈忏饶有兴趣道:“这话什么意思?”

    “谢谢你看得起我,但是对不起,我和你这样人实在没法合作,所以我只好对你说再见。”

    沈忏愣了下,接着道:“那我只好也说,谢谢你,对不起,再见。”

    荆棘也好奇问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谢谢你陪我喝了这几杯酒,你再过三四日一定会觉得方才的选择很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我,你们一定会反过来来找我,所以咱们只好几天后再见。”

    他说罢便起身,目不斜视地走向屋门,临走前他忽然猛的回头,抛下一句话:“如果我是你们,会先去试试这个向阳的武功,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这算我给你们的见面礼。”

    江如燕问道:“你怎么不去试?”

    沈忏此时已走到了屋外,笑声却传了进来:“因为他根本不值得我出手!”

    江如燕望着门外,摇头道:“我实在未见过如此讨厌的人!”

    荆棘道:“但是他说的很不错,向阳是不是真的我们试一试才知道。我听张霸说,他的绝技叫做狂风剑法,若他懂得这个剑法,便不是假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剑法你我都未见过,如何辨别真假?”

    江如燕笑道:“你我怎么没见过?”

    荆棘奇怪道:“我们哪里见过?”

    江如燕道:“你在对付河洛的时候不就用过吗?”

    荆棘惊道:“我确实记得我当时用过一套狂风般的剑法,但你怎知那便是狂风剑法?”

    江如燕道:“河洛那时曾说‘狂风剑法,不错,不错‘,他识得百家武功,定不会错。”

    荆棘摇头:“我怎么没听见这话?”

    江如燕笑道:“你那时脑子里就想着怎么躲开暗器,哪里会听到这个?”

    荆棘若有所思道:“若果真如此,我怎么会向阳的独门武功?”

    江如燕道:“你俩定是颇有渊源,也许是师承同门。”

    荆棘道:“但我怕他不会接受我的挑战。”

    江如燕笑道:“小呆瓜,很多事不一定非要作一条笔直的线,直来直去,可以绕着做。”

    荆棘也笑了:“但我还是喜欢听你有话直说。”

    江如燕道:“向阳以前排名江湖第九,这样的人武功早已融于血液。”

    荆棘恍然大悟:“所以在危机之时他定会不假思索地出手。”

    “不错。”

    “若他不幸死在我们手下..."

    江如燕哼道:“那说明他一直在骗我们,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样的坏蛋多死一个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