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好人（下）
莹夫人一愣，竟也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她本是通情达理之人，自然知道姜云所言也是事实，令她不快的是姜云的行事方式， 莹夫人未说话，一时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一股清冷山风顿时吹进，带着冰凉雨粉，拂过脸畔，凉丝丝的。 姜云侧耳听去，果然听见隐隐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莹夫人被雨水打醒，抬眼看去，寂静而黑暗的夜里，天空下着雨。整个天地一片黑沉沉的，目光所及，只有这一片陵园，和周围青松修竹的模糊影子。 雨丝从夜空里落了下来，在黑暗的夜色中，在姜云的眼里，眼前的女子隐隐约约彷佛带了几分温柔，甚至于他忽然觉得，这夜是美丽的，这雨是缠绵的，就连雨水打在竹叶上的清脆，也是动听的，响在了他灵魂深处。 只因为在他身旁，有那样一个美丽女子，抬着头，带着七分青春二分欢喜乃至一分凄凉的美，怔怔出神地看着这一场雨！ “下雨了啊！”莹夫人忽然幽幽地道。 姜云应了一声：“是啊！” 莹夫人闻言，转过头来凝视着姜云，问道：“我听说你得到了你祖父的血脉传承，想必你也对他有所了解了，你说你祖父姜凡与柳正，到底哪一个是好人？或者说，你是不是好人？” 莹夫人这一问，可把姜云个问倒了。 这种感觉并不是羞愧或内疚，而是警惕不安，因为他从司徒空把他带到昆仑以后，便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他也没有想过要做一个好人。 姜云为了能够活下去，为了能够让月儿活下去，为了报仇，为了红英，为了他珍惜的，他杀过人放过火，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好人。 但是柳正就一定是坏人？ “谁是好人我不知道，若真要分，在我眼里只有杀人的人，和不杀人的人。”姜云摇摇头道。 瞬间一片死寂。 姜云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莹夫人，微笑问道：“夫人，请教世间有几个像白雪一般干净无罪的人？” 莹夫人正要回答，这时林间走出一人，微嘲说道：“想用他人的肮脏来安慰自己的不洁？” 来人正是静心，姜云早就发现了他，只是并未揭穿罢了。 姜云这时脸上的笑容很温和，眼眸里的神情很平静。 莹夫人的眼睛眯了起来。 她一生经历无数，她父亲乃是昆仑掌门清微，当年清微掌门与姜凡一战她可是亲眼所见。见过血流飘杵，千尸塞河，不知见过多少不忍睹的画面，然而此时姜云脸上温和的笑容，平静的神情，在她眼里，却似乎比过往那些画面更加令人惊心动魄。 转瞬间，他对姜云的评价更高了几分。 姜云继续说道：“静心你怨恨我，这理所当然。我只是好奇，换作是你，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会如何选择？世间真有洁白如莲花般的人吗？静心你难道没有杀过魔教弟子？你杀过的魔教弟子家中可有亲人？可有父母，可有子女？” 姜云连声发问，仿佛一记一记重拳，不停砸向静心的心头。 静心怒而笑问道：“既然如此，杀人便不说，我静风师兄你杀他便罢了，为何还要奴役他的灵魂？你这般做法与邪教何异？” “哼！”姜云一声冷笑，道：“姜某可不是圣贤之人，静风之罪孽岂能就如此洗清？你说我虚伪也罢，说我残忍也罢。可是你为静风申冤，可曾想过那一战死去无数的昆仑弟子？真是天真！愚不可及！” “你……！”静心被姜云说得哑口无言。 “好了！静心！你退下！他说的没错，生死循环，报应不爽。静风的确罪该万死！你师尊若不是当年逼死姜凡，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莹夫人沉声道。 莹夫人看着姜云，神情漠然，继续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你自己是不是好人？” 姜云一愣，从来到昆仑，逃离昆仑，雷音寺受审，雪枫林恶斗，再到昆仑大战。在那些颠油流离的岁月里，从某种角度说，姜云就是一个无恶不作之人。 他杀过昆仑弟子，杀过魔教弟子，屠戮过十万妖兵，镇妖塔中更是杀妖无数，之所以无恶不作，那是因为他所处的世间有万般罪恶。 为了在万恶的人间活下去，他必须无恶不作。 后来遇见了红英，曾经有那么一瞬间，在西海地底与萱萱被困时，在他与红英在东海之上逃离时，在仙峰洞前，他发现世上还是好人多，于是他开始尝试做个普遍意义上的好人。 没有人不愿意做好人。 姜云也想做一个好人。 所以他就一直在学习怎样做一个好人。 这和学习可以说成是某种伪装，甚至更像是第二种人格的形成。 那和人格很不稳定，时而多愁善感，时而杀伐果断，时而无耻讨喜。 但他骨子里最真实的性情，其实还一直停留在姜家灭门之时，目睹父母族人血溅三尺的那一瞬；被柳正强行抽取玄天剑魂至死不屈的那一瞬。 如果面临着外部的压力，如果再次面对死亡，那份狠厉冷酷不屈的性情，会毫不犹豫地从他身体最深处迸发出来。 例如红英被静风刺之时，例如被妖兵追杀之时，例如独自面对噬月玄帝之时，昆仑之顶对决魔教之时。 可这就算得上坏人么？姜云可不这么认为，因为在他所杀的人中，每一个都是有自己的原因。就算他双手沾满鲜血，但从未滥杀。 仅仅凭此姜云便可以告诉莹夫人，道：“姜某，勉强算一个好人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