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见故人
月落日升，一日时间匆匆而过。君天离在这一天起了个早。别无他由，只因今日是要见雨妃姐的日子。 临仙镇外，同样早早到来的苏辰和君天离几乎同时而至。而这片郊外，早已有一人一兽守候在此处。 “苏大侠，君将军。”文墨拱手向着两人问候，身后盘桓着身躯的小寒也是发出一声类似信息的嘶鸣。 二人回礼。一开始并未料到文墨会在此处，不过他本就是回天教副教主的身份。引见二人和陆雨妃相见，倒也不奇怪。三人并没有心思过多寒暄。在文墨的指引下纷纷坐到了小寒的身上。寒玉蛟晃了晃身躯，腾空而起。三人耳边一阵风声呼啸，片刻已经飞至云霄。 君天离不是第一次坐在小寒身上，却没有像今天这样豪情大起过。天机会上危机重重，他自然无从享受这般腾飞的快感。而此时喜悦之心满溢。直让人不免放声长啸。 文墨和苏辰对视一眼。都是泛起一丝笑意。小寒也随着君天离的直抒胸臆得意地在空中翻转了一圈。苏辰和文墨倒像是对这神兽了解颇深。早就运功定住身形。而得意忘形的君天离，一下从小寒背上掉了下去。寒玉蛟发出一阵似是带着笑意的叫声。俯冲而下，又将下落的君天离接了起来。少年一时摔得头昏脑涨。却引来文墨和苏辰二人放声大笑。 就在这欢笑之间。小寒已经拨开云雾。到了一片不知方位的高处。三人只觉得空气中有隐隐的灵力正往外流散。 “这里是天枢洞？”苏辰疑惑的喃喃自语。在他担任幻天使之时，圣殿于他而言几乎是处处畅通无阻。能称得上隐秘存在的，便只有那天阶圣塔，还有传说中作为护教阵眼的天枢洞了。 文墨点了点头。想来陆雨妃早将此间的一切和他透过了底。小寒此时已经落地。三人从它背上跳了下来。皆是环顾一圈。 按照文墨的说法，这里便是三天峰交汇之处。此时看去，云雾之后，已经看不到那三座高峰的影子。地上多少横亘着大小不一的碎石。正是前些时日圣城坠落和三峰塌陷所至。如今疮痍满目，倒是让人横生唏嘘之感。那个盘桓于此的苍歧主宰势力。真的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目的地已到。二位便自行到洞内去寻陆教主。文墨便在洞外等候。”公子墨对着不远处的山洞做了个请的姿势。君天离和苏辰同时点头，道了声谢。转身朝那洞内而去。而正要临近之时。小寒却率先拦在了前面。 “嘶嘶”寒玉蛟等着一双大眼，先是用头点了点君天离，而后又点了点苏辰。 君天离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这颇为通灵的神兽为何突然阻拦他们二人。倒是苏辰皱了皱眉，朝着小寒道。 “你是说让我们二人分开进去？” “嘶嘶”小寒的大脑袋上下点了点。像是给苏辰肯定的回应。君天离虽然对这般灵智惊讶不已。却更是不解。 “我与苏辰大哥是雨妃姐最亲近的人。为何还不能一同进去？” “天离兄弟。”苏辰摆手止住了略显焦躁的君天离。继续道“既然是雨妃的意思。那我二人就依着行事。你重逢心切，便先入内吧。” “可是…”君天离还想争辩。苏辰却轻轻退了他一把。小寒顺势让开，又用身躯将两个人隔了开来。再容不得君天离说些什么。小寒已经用身躯将他挤进了洞内。 长明灯闪烁。洞内并没有外面那般寒意，反而是温暖舒适的，君天离快步走着。脑子里还在回想着方才那奇怪的一幕。 为什么雨妃姐要在这种地方和他们相见？又为何不愿意同时见他和苏辰呢？ 或许是他们还有更多私密的话要说吧。君天离心内这般解释。山洞不知几许长，君天离走了一阵，洞内豁然开朗起来。温暖的气息此时已经被一阵寒流取代。君天离的眼前出现了嶙峋古怪的石头。有的像人，有的似兽。却都全然叫不出名字来。 石丛之后，是一面数十丈方圆的寒潭。君天离步步走尽，突然有一种莫名的错觉，像是自己每一步都踩在时间河流之中。 “天离。”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少年的错觉。君天离欣喜望去，终于看见那一直渴望重逢身影。 “雨妃姐”君天离飞快地跑到陆雨妃身前。竟是一把抱住了看他的女子。刹那间，陆雨妃也是一阵失神。等到君天离紧紧拥住她的时候，她才嗔了一声道。 “天离，你可不是小孩子了。可不能这么抱着jiejie。” “我…”君天离闻言脸上红了一片。想起来自己在十五岁的年纪遇到了陆雨妃，从来不晓得男女之间这种忌讳。而如今已经二十的年岁。他早已经比陆雨妃高出了一头。这般将对方揽入怀中，却似是一对恋人。 “还不放手。”陆雨妃轻轻在君天离脑袋上敲了敲。君天离这才急忙的松手退了两步。陆雨妃摘去了脸上轻纱，盈盈一笑。 “雨妃姐…天离好想你”君天离没有了往日无赖的样子，在陆雨妃竟是声音都小了几分。 “jiejie又何尝不是。”陆雨妃摸了摸君天离的额头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能找到雨妃姐，再苦也值得。” “你这张嘴，就是甜。”陆雨妃温柔笑道。“只是终究没有想到，我竭尽心力未能办到的事情，你却替我做到了。” 君天离知道陆雨妃所说的是神主魂魄一事，只是嘿嘿一笑。能帮到陆雨妃，他自然是极为开心。 “这样一来，雨妃姐便能放下身上的担子，和天离还有苏辰大哥一起云游四海。过些安稳的日子。”君天离憧憬地道。言语中已经少了几分对陆雨妃的爱慕，多的是对亲人的留恋。 陆雨妃听到这样的话，却是一阵默然。眉头上紧锁着几分愁绪。君天离看到这一瞬间的表情变化，突然哑住了言语。 “天离，你长大了。不需要jiejie也能过得很好。” “你，还是要走？”君天离的憧憬期待被一瞬间打碎，他终于明白了苏辰为何一直表现得情绪低迷。这样的聚少离多，恐怕他早就想到了吧。 “用不了多久，顾江城就会卷土重来。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有什么事情不能一起承担？”君天离反问道。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陆雨妃说话。被质问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这样的话，曾几何时苏辰也对他说过。可是又有何用呢？她曾经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又如何把真相昭示于众呢？ 终究她还是用摇头代替了回答。 “雨妃姐…”君天离看着自己最为珍视的亲人，忽然心疼起来。她必然有很大的苦衷吧？为什么自己要这样咄咄相逼呢？ “天离，这次与你相见，其实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陆雨妃再次开口，声音变得淡然沉稳。回绝了君天离之后，那亲近的暖意离她越来越远。 “天离听着。”君天离点点头。隐隐觉得陆雨妃将会说出很重要的事情。然而听到那一句话的时候，他还是被震在了当场。 “你的身世，并不是你自己所知的那样。” 寒潭如镜，君天离屏息沉入了潭中。陆雨妃所言，寒潭可印证过去。如镜花水月。倒影浮生。 他脑中回响着陆雨妃刚才的话语，一下倾覆了他二十年的人生来路。 “你是上代圣主的二弟子与上代司星之子。你父亲叫做君语天，母亲叫做纪心离。” “君语天受故去的老圣主器重。本来是欲传圣主之位于君，而君语天却无心江山，结识你母亲纪心离之后，更是只欲做一对神仙眷侣吗，不问世事。老圣主虽然无奈，却也成人之美，最后将圣主之位传给了作为二弟子的顾江城。” 寒潭之水不知有何功效，在君天离的眼中倒映出一幕幕的画面。那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男子，那温柔可人与之依偎的女子。 君天离想触摸那些水影，却反是荡开一阵阵水波，画面变得模糊不清。 “爹？娘？”他不是沧澜境内一户普通农家的儿子么？他父亲叫做君山，母亲叫做冯岚。死在了青川蛮子的手下。为何？为何却变得这般虚幻难以相信。 “随后多年，君语天和纪心离的爱情已为整个圣殿羡慕，作为司星的纪心离却在一日占星之时，察觉到了劫难即将到来。” 画面转到一片星图，北斗在夜空中发出微微暗红的光芒。一个身穿祭祀服装的女子匆忙的从阁楼里出来。在君语天耳边低语。 “接替圣主之位后。顾江城醉心武道，本也就不关心圣殿内外之事。可是越来越开阔的修行世界在他面前展开，他便对力量越来越着迷。实力飞速增长之后却是漫长的停滞。顾江城却找不到能将修为提升到神主一样强大的地步。在看到老圣主魂归之后，他更加渴望永恒于天地。冥思苦想之后，顾江城最终把目光看向了圣塔内那传说中的神主七魄。” “传说神主魂分善恶，最终相杀进入四境中，三魂化成三天部三件圣器。七魄被自身意念封印在圣塔之内，千年不损。找不到精进方法的顾江城便打起了吞噬神魂的念头。” “然而神魂之强，并非随意可噬。即使用尽三圣器的力量。顾江城也无法突破神主自封的七魄。百般无奈下，他才想起另一件上古遗留的法器。” “幽冥之殇么？”君天离看着那画面中，一块暗紫色的晶石。如同一只来自幽冥的眼睛，在一片广袤的湖泊最深处闪光。 “幽冥之殇来自何处已经无从可知。只有传言，说它可以收尽天下所有邪恶污秽。没吸收一分戾气与血腥。它的力量就越发强大。顾江城把最后的希望寄托给了幽冥之殇。于是动手向其拥有者冥城宣战。” 后面的故事有许多君天离都从夜紫珊还有苏辰口中得知过。那些叙述和眼前的画面相结合。那是一幕不输于天机会的大动荡。 “君语天看到师弟的堕落，同时也发现纪心离的占星得到印证，便找上了顾江城。两夫妇本以为凭借昔日感情能够劝解顾江城回头是岸。却不料这个昔日的师弟心中只有追求修为至境的心。两人交涉无果。便只有大打出手。本来二人不相伯仲。最后关头，顾江城却抓住了纪心离的好姐妹。以她性命相携，逼迫君语天就范。” 顾江城的手仅仅掐着一个女子的咽喉，君天离看清面容，在寒潭之中不自觉得握紧了双手。 “雨妃姐。原来…我们有这么深的渊源。”那被制住的女子便是陆雨妃。画面之中，那拼斗负伤的男子最终妥协了下来。被顾江城一击重伤。纪心离拼死上前保护，也被顾江城一击伤得气若游丝。 “爹，娘。”君天离在寒潭中泣血。他明明感觉到自己泪如泉涌。却被混在寒潭水中化成一片冰冷。 接下来的画面是一座合葬墓。陆雨妃抱着尚在襁褓的一个孩童。在漫天雪中立于坟前。 “他们用性命救下了我，我发誓要提他们夫妇完成心愿。阻止顾江城，阻止他将苍歧陷入浩劫之中。此举生死未卜，他们的孩子，我只想他平平安安的成长，免于受到顾江城牵连。”陆雨妃平静的叙述深入寒潭。说得君天离心内一阵绞痛。 “我这一辈子，竟然当了两次孤儿。”他在寒潭之中想要放声大笑。封闭的气息一下子被潭水没入。窒息感扑面而来。有那么一刻，他只想从这个世间永远睡去。 模糊的水影不断变换，他忽然看到陆雨妃，又看到了楚怡，还有林思柔，最后，定格在了夜紫珊。 “哗啦”水花四溅。君天离的身体从寒潭之中漂浮出来，少年吐出几口积水。喘息到了岸边。陆雨妃扶起君天离，向着他的后心灌注灵力驱散周身的寒意。 “雨妃姐…对不起…对不起”君天离呼吸急促的道。抓住了陆雨妃的衣袖，不愿松手。 “天离…”陆雨妃握着君天离冰凉的手眼眶一阵红润。“jiejie瞒了你这么多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不。”君天离摇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还怪你，怨你离开我。却不知道你承受了这么多年的重担。雨妃姐，你不要怪我不懂事。” “傻孩子。”陆雨妃道“你能够理解，便是对我最大的恩赐了。” “可是雨妃姐，你为何又不愿意留下来陪苏辰大哥呢？这么过年独自面对顾江城。是多么孤苦啊。” “有些事情，以后你会明白的。”陆雨妃紧握着君天离的手。那微紧的力度暴露了她对于苏辰这个话题的紧张。 君天离感到一丝苦涩。将话题作罢。却是缓缓起身，再次将陆雨妃抱紧。这一次，陆雨妃却是没有言语。泪水滴在君天离的衣衫之上。 “雨妃姐。天离长大了。以后的路怎么走。天离都会誓死保护你的！” “等一切终结的那一天，我们就按你说的那样，一起去过平凡安逸的生活。” “那样的生活里，再也没有沉重和苦痛。” 文墨在天枢洞外看着来回不安走动的苏辰。心中既是好奇又有一丝羡妒。本来身为回天教的一员，对于数年前苏辰带领银翼团屠戮回天教众一事应当记恨在心。可是偏偏陆雨妃一直和文墨说一些不必归罪苏辰的话。言语竟多的是愧疚和理解。 “他们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过往？”就在文墨暗自猜想之时。苏辰忽然盘坐在了地上，像是努力让自己从不安中平静下来。呼吸却没有入定应有的从容。直到看到此处，文墨才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一笑倒是让盘坐的苏辰一愣，随即他也尴尬对着文墨报以歉意的一笑。那本来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文墨心中对苏辰尚有的芥蒂也一下消散开来。 “看来他也是对教主用情极深。才会这般手足无措。”文墨心中念道，虽然自己对于教主多有爱慕。但他从来都知道，在陆雨妃的心中恐怕只有眼前这个男子。文墨心中虽有醋意，但对于天机会上苏辰的表现，他也只有敬重可言 “也只有这般英雄豪杰，才能得到教主的青睐吧。” 文墨心中念念之时，有响动传来。洞外二人同时起身。却见是小寒拖着长尾离开了洞身。洞中一个人影走出。正是返回的君天离。 洞外二人迅速迎了上去，苏辰脸上的急切和疑惑显而易见。可此刻君天离的表情却是茫然恍惚的。甚至连步伐看起来都有些踉跄。 “天离兄弟，你怎么了？”苏辰关切道。 “没事。”君天离摇了摇头。“在里面呆久了不见光有些不舒服罢了。” “没事便好。”苏辰并不喜欢刨根问底，即使心中对于君天离面见陆雨妃的事情在意得紧，也只能就此打住询问。然而，他却也隐隐猜到了一向从容淡薄的君天离为何有这般的失态。想来那一直被隐瞒的谜，已经被陆雨妃说了出来。 文墨寒暄几句，也是把目光看向了苏辰。君天离稍稍缓和之后，也是冲着苏辰点了点头。二人的意思不言自明。谁都知道这个男子心中急切的心情。 苏辰朝着二人抱拳。转身直入洞内。洞外文墨长长吁了一口气，却听见身边君天离喃喃自语。 “苏辰大哥，对不起。” 寒潭。 像是早已经料到，又像是一场期待已久的美梦终究落空。他的手中只有一封墨迹犹新的书信。寥寥几言。说不尽心中痛楚。 “辰，终见君无恙，心中慰藉。岁月绵长，心中有君相伴，未觉孤苦。天机会能得相见，乃上天赐雨妃之福。若今日相会，必解我心中墙围。然而大事未成，苍生之责未尽。终不能与君诉此衷情。君心如月，妾心如水。虽不得见，相映生辉。” 苏辰苦笑着看着那潭中绝美的倒影。多年的抑郁和孤苦一瞬间化成了眼眶中的湿润。 “雨妃，你还是不肯见我。只愿意留下这寒潭之中的倒影来责罚我犯的错么？” “你知道我，多想念你么？”男子附身跪在了潭边，想伸手去触摸那水中倒影里的女子。却又顿住了指尖。仿佛是怕一丝丝触动打破了这镜花水月一样虚妄的记忆。 “等我苏辰当上幻天使的时候，要让整个苍歧都知道，我苏辰要娶你陆雨妃为妻。”年少时，自己曾经在她面前许下过这样诚挚的誓言。当初看起来那么遥不可及的事情。却在自己攀登上高峰的时候飘散得更加遥远。 “你啊，就是块木头。每天被神胤揍一顿就跑来找我诉苦。就不会偷偷躲起来不和他打么？”那时候陆雨妃总是嗔怒的责怪他，却又在他每次伤痕累累的时候给他悉心照料。 “只有和他交手，才能变得越来越强。就可以离幻天使的位置越来越近。到时候我们一起上阵，自然就可以把神胤揍得鼻青脸肿了。” 往事如烟，百无聊赖的少年时光和修炼路程都曾有她相伴。越是温暖的回忆，越是回馈给日后汹涌的遗憾。 “滴答”终于有泪水滴落在潭中。却沉沉的埋入潭中。没有一丝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