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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龙惊变

    十二月,以赤勒城为开端的整个幽玄战场会战在青川沧澜都未曾意料的走势之中落下了帷幕。新晋的青川都统伯河与沧澜众将就这片兵家必争之地进行了数次的博弈。最终胜负,就连后世史料都未能给个准确的评判。

    战略上,沧澜侵占了青川幽玄防线,得到了沧州玄州大半土地。为北伐打下了广阔的战略纵深。而同样值得青川人高兴的一点是,伯河率领的七城军在赤勒城先落一盘的情况下,利用夜袭会战,让沧澜人损失了近乎十万人的兵力。虽然最终青川军差点落入被为全灭的状况,伯河依旧突围成功,保存了七城军主力。

    至此,青川方面退守百里,重新划阵待援。沧澜一方则是元气大损举国筹兵。同样的在等待北伐军的新力量填充。战事在寒冬方至的时候陷入了短暂的平静。

    沧澜一方。叶炎在夜袭大损自后痛定思痛,大举动工巩固沧澜前线阵地,可冬至之后,大雪绵延。叶炎饶是有心,却也收效甚微。

    另一位大将君天离这些日子便显得有些百无聊赖。自面见灵澈最终免去了青川上万俘虏的死刑之后。君臣二人似乎有了一层难以言明的间隙。赤勒城计谋也好,夜袭的表现也好。灵澈既没有召集他御前议事,也没有提过丝毫赏罚的内容。这让君天离心中又是郁闷又是担心。想要找夜紫珊倾诉一番,可是那日被自己怒斥过的少女却是毫不给面子,不仅每日看到自己就冷若冰霜,就连晚上歇息,都不曾给君天离沾过一点点床沿。对此,君天离甚是苦恼。不由得找到了唯一能接近夜紫珊的谷遥兄妹说起此事,想让诡计多端的谷遥想个解决的办法。哪知道谷遥嘿嘿一笑,摊手便道。

    “小爹爹,夜姑娘已经对你死心了。她打算和谷遥成亲。到时候嫁进来做君家儿媳妇呢!”|

    “那,那时候我岂不是要叫嫂嫂了?”女童跟着道。

    至此,君天离俯首称臣,赶紧找到了夜紫珊负荆请罪。有一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沧澜靖川将军腰酸背痛,膝下发酸。不过夜紫珊却也肯与其成双入对。恢复了之前情深眷侣的摸样、

    而另一边,屠杀青川俘虏的消息也是被得知此事匆匆赶来前线的丞相舒洵粉饰起来。之所以杀降,是科勒尔意图谋反。而此事只有军中高层将领知晓,故而也只能杀后再公诸于众。士兵们也很乐于接受这样的说法。在他们看来,灵澈便是个仁厚的君主。青川人谋反,那么杀之也不算无辜。心中对于杀降的芥蒂都慢慢平复了起来。

    时间就此推移,像是和雪原一般无尽头。相比沧澜青川之战的筹谋待阵,苍歧之野的另一处战争洪流,正在悄然的涌动着。

    雪龙江玄州北段河湾。

    之所以称之河湾,乃是因为苍歧第一水路雪龙江着实算得上宽广无比。尤其在平原为主的幽州玄州一带,这样看起来像是大型湖泊的河湾有着十数个之多。

    此时,宽广的北段湾中,同样迎来了一年间最为有趣的季节。因为湾岸拥有着一片不知成因的天然地热区。每值寒雪降临冷热相交,北段湾便会被朦胧的雾气所笼罩。从江面观之,百米之外便瞧不清任何东西。沿岸寥寥的渔民把这段时节称之“雾节”。

    “雾节”是不便出水的,加之在青川地界,水运向来管辖得颇为严厉。一直到开春,北段湾便是人迹罕至之地。不过这也便是寻常时候的景象了。

    苍歧的战事如火如荼,虽然主要战场仍是陆地上的青川沧澜封天征伐之战。但是纵贯苍歧的雪龙江上,同样有着不容忽视的力量在界定着各自的势力范围。不过相比陆地,此间的你争我夺便有些儿戏的味道。

    青川水军逢站必败,败则必亡的处境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雪龙江主干也好,支流也罢。尽皆是沧澜封天水师的天下。而封天水军,更是在幻州战场上配合萧原指挥的大军连克幻州大半郡城。若不是青川加强了幽州两岸的防务。或许封天龙虎旗帜早就逆流而上,试图联合沧澜水军滋扰青川腹地了。

    尽管如此,玄州河段的状况仍是让青川人头疼不已。沧澜水师虽然被七城军日夜牵制,最初找不到良好的对策。但是冬日渐至,一些奇特的天时地利。还是让沧澜水师找到了一些让青川军束手无策的办法。

    北段湾便是上好的地利。前一阵屡屡无功的沧澜军利用这河湾“雾节”早早的将北段湾当做了栖息之所。方圆百里的水湾中,藏纳了沧澜舰队大小船只七十余艘。仗着笼罩一切的大雾,这支被青川陆军如蛆附骨的舰队终于找到了先机。以往在雪龙江上,只要青川人打探到舰队动向,便是在旱路紧跟开拔。为的就是防止沧澜人登陆滋扰。可是在北段湾中,青川斥候便全然成了瞎子。没人知道沧澜军什么时候会从北段湾里出来,也不清楚他们究竟开往何处。

    有时候察觉动向,沧澜军已经趁着大雾北上,待到跟上之时,地方又钻回了北段湾中大雾中。有时候分兵把守两头。沧澜军竟是大胆的从河湾登陆趁夜偷袭青川陆军军营。

    最后青川将领不免怒急,下令把军营也埋在大雾之中。离河岸不过百米之遥。这样一来,青川人便可很快察觉敌人的偷袭登陆。

    可是这位怒急了将领也有些傻到家了。他的做法的确防止了沧澜人再次登陆。可是没能防住偷袭。他竟然都是没想到,沧澜军坐的是船,自己扎的是营。当他看到舰队主力开到浅滩之时,才想起一个事情。沧澜人有床弩和几门火炮啊!自己这边营帐扎得是好,威武整齐。最后还是化成了一团团的火焰和灰烬。不知道多少士兵在美梦之中被炸得再也没办法醒过来。这位脑子不甚明白的将领也有幸中了沧澜军的流弹死在了自己威武的军营里。

    新接任的将领阿尔西第一件事就是把军队撤了回去。看到了前任各种失误之后,他便只求一个稳字。反正沧澜人虽然到处sao扰滋事,也没有迈出北段湾太远。自己在此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好过出几个昏招让自己丧命。看到这种态度,沧澜人自然不放过机会。短暂的岁月里,玄州河段各处失火,各处喊援。青川治下的雪龙江沿岸硬是被几万人的沧澜人弄得苦不堪言。

    看到事情越闹越大,那新任将领终究还是有些坐不住的。听说前线战事打了个僵持,元老会或许不久就会把眼光看到北段湾这里来。要是知道沿岸压制的陆军如此不作为,那他的将位,恐怕很快就要摘走了。

    不得已之下,这位新任将军终于忍不住写了一封信送出去。他原本很不想写信给那个人。虽然他名义上已经成为了七城军的都统。

    三日之后,信件便有了回复。语句不多,上附七城军都统印。

    “待援三日,水师援军必到。”

    “水师援军…顶个屁用!”阿尔西把那信件随手一丢狠狠的骂了起来,青川那不堪入目的水军要是有用,现在整个战场上哪里会是这个样子,说什么援军,不就是一句敷衍而已。那伯河完全没有把自己这边当一回事。

    不过愤怒之后,阿尔西还是把丢掉的信找了回来,同时照吩咐按兵不动。按照他所想,元老会以后怪罪下来,自己至少还能拿着这封信说是自己在执行军令。那些消极殆战的罪过,还是让那个忽安元老新任的都统去担着吧。

    这个想法一直到三日之后,终于被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所打破了。

    北段湾,沧澜军水师旗舰。

    水师都统胡勋最近算是心情大好。原本青川七城解围之后。他便带着五万水师过着漫无目的的游荡生活。想要和青川水军一战,可是那些蛮族却每每望风而逃。想要登陆滋扰腹地,偏偏青川人又在两岸布下了强兵相随。胡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为此也不知懊恼了多久。直到北段湾“雾节”的来临,胡勋才发现上天赐给了自己一个好到不行的机会。盘桓在此半月来,沧澜水师利用大雾掩护四处奔袭,让青川人损失了不少兵员辎重。他们就像是一根无法取出的尖刺,卡在了青川的喉咙之中。

    今日,来自陆军前线的消息传到了水师旗舰之中,本就心情舒畅的胡勋更是在指挥室里大笑起来。比起水师牵制作用,陆地上的沧澜军取得的成果才算得上傲人战绩。拔下赤勒城,歼敌十五万!击退伯河援军,杀敌十万!整个玄州几乎落入沧澜之手。如何让这个年近五十的水师都统不高兴。相比之下,陛下亲笔题书对自己的嘉奖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都统,什么事情笑的那么开心。甲板上的弟兄们可都听见了。弟兄们都说都统您又要娶媳妇了呢。”胡勋高兴之余,指挥室里走进一个年轻人。

    “你这小子,竟敢拿这种事情调侃本都统!”胡勋见到那年轻人并不意外,只是对着他笑骂道。不仅仅因为这个男子是他手下最年轻的旗舰指挥使,同时还有着另外一重身份——胡勋看重的未来女婿。

    “只是好久没见大人这般高兴,兄弟们才胡乱猜测的,可不关末将什么事。”年轻的指挥使同样笑道。

    “是不是叶元帅那边有捷报啊?”

    “就你小子聪明。”胡勋吹吹胡子,把怀中刚收起来的捷报拿了出来道。“喏,这是叶元帅那边传来的军情。”

    指挥使接过书信,看过内容之后脸上也是显出难以抑制的喜色。若不是方才调侃过自己的上司,这一回怕是也要笑出声来。

    “怎么样?平常里自负将才,这一下才知道我沧澜最出色的将领们本事有高吧?”

    “我南宫仪哪里能和叶元帅,君将军比才。不过我虽为萤火,却也有仰慕皓月之心。有这舰船相伴,也要开创一份自己的功业。”指挥使南宫仪谦逊道。他自是对水战有心得,也屡屡在胡勋手下立下战功。平日有几分傲气不假,却不至于白白的把自己和那些炙手可热的名将相提并论。

    胡勋见着未来女婿还懂得收几分棱角,心中更是舒畅。他拍拍南宫仪的肩膀,唤他到甲板上走走。

    出了舱内,外边便是朦胧的烟波。船儿摇荡如歌,士兵们正在这歌声中擦拭自己的兵器。偶尔也会有些活动筋骨的消遣。只是看到水军最高统帅和指挥使一同出来,这些放松的士兵们都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胡勋和南宫仪对此也不见怪。实在不能说沧澜水军的军纪不严明。只是在这雪龙江上全然是沧澜的天下。若是没有攻打陆地的任务下来,这些水师男儿在江上就似没有天敌一般。

    “看来要找些活给这些兔崽子们松松筋骨了。”南宫仪微微笑道,连自己这都统旗舰都有些松懈,那其他船只上的情况便可想而知了。

    “再等几日吧。这阵子打得青川东奔西窜,连防线都撤了几里。我军再劳师动众,怕是也取不到什么甜头吃了。”胡勋摸摸胡子道。一老一少神色相交,都是颇为写意。沧澜水师说打便打,说走也没人能够留下。实在是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二人聊着聊着走至船舷,静静的看着水雾中远远近近的船营。偶尔有北风吹过,从雾气里拨出舰队的冰山一角。两人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一个是忆往昔峥嵘,一个却是展望来日驰骋。神游许久,才有人过来打破这片宁静。

    “参见都统!参见指挥使!”

    “起来。”胡勋南宫仪从船舷回身,见正是自己手下水军斥候长。二人这才想起这是斥候回报的时辰,本来应该在舱内指挥室里静候汇报,方才起了几分豪情跑到甲板上来一览军情,倒是让斥候长扑了个空。

    胡勋并没有多在乎斥候长例行汇报。倒不是不信任这个手下,而是游曳雪龙江以来,斥候所传递的消息内容无非是敌人陆军跟随,水军逃逸。驻军北段湾以来,斥候们更是整日在大雾里碰不到沧澜士兵外第二个活人。虽然每日例行汇报,也都是传达一切正常的状况而已。

    可今日话一出口,胡勋便发现斥候长的脸色不大好看。反是南宫仪从斥候最开始的紧张慌乱开始便瞧出了端倪,他开口便道。

    “敌人有什么异动?”

    “属下…属下有罪。”斥候长跪地不起。“今日派出去的两艘舢板久久未归。属下怕是有兄弟不长眼,跑出去喝私酒去了。故而未曾按例上报。”

    “真是越来越松懈了!”南宫仪冷哼一声道。“人都抓回来没有?”

    指挥使的言语里并没有太怪罪斥候长的意思,斥候长最终还是呈报了麾下士兵触犯军纪的事情。纵然没有按例,也不至于过多责怪。

    可是斥候仍是面色发白,渐渐的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躯有些颤抖起来。胡勋和南宫仪瞧到此处皆是凝神皱眉。水师斥候长不是什么没见过战事的新兵。如此恐慌肯定不是因为几个士兵出去喝了点私酒。

    “军情预警,你要支支吾吾多久?”胡勋怒道。那斥候长终是在都统的怒意下稳定了情绪。

    “都统,属下又派了四条舢板出去寻人。已经两个时辰了。仍是不见踪影!”

    “什么?”

    “混账!”胡勋怒喝道。“两个时辰?你才想着要来禀告本都统?”

    “属下…属下只是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那些喝私酒的兔崽子们晓得时日,回来早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事是么?”南宫仪一语说中斥候长的心思。对整顿水军军纪一事已有必行之心。

    “属下知罪!”斥候长连连道。胡勋却不再看他一眼。转而对着南宫仪道。

    “六条舢板,可是二十多名士兵。这事情颇有蹊跷。”

    “是,末将认为,当务之急便是查明此事。不如先调两艘大船出去查探。就算是青川人捣鬼,想要在水域之上动我沧澜舰船,恐怕也难如登天。”

    “好。此事你速速去办。如若是青川人捣鬼,尽你所能也要弄清楚他们要做什么。”

    “南宫领命。”指挥使拱手道。给斥候使了个一同退去的眼色。那斥候长见胡勋并没有阻止,如蒙大赦般跟在南宫仪的身后。他方舒缓着一口气,那年轻的指挥使却浇了他一头凉水道。

    “你不要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等找到那些纵酒的家伙,该整饬的东西本将是不会忘记的。”

    上下级之间各怀心思,正要到船中调用小舟。天边忽然传来阵阵闷雷。二人抬头看看天,雾气朦胧却是看不出什么天色变化。可是空气中却是无论如何感受不到烦闷的。这样的体感?又怎会有雷雨之象?

    “真是个怪地方。”斥候长本就诸事不顺,自然满口抱怨。而那身边的南宫仪却在原地迟疑了许久,又是几阵雷声响起。指挥使脸上的疑色渐渐转为凝重,最终化成了一丝骇然。他一把将斥候长推进随舰的小舟上,急切道。

    “传令!全军战备!要快!”

    “南宫将军…这是?”斥候长晕乎乎的从舟上站起。还没稳住,南宫仪却一把放了吊舟的滑绳。斥候长连着小船一起摔倒水面上,又是一轮七荤八素。而这一次他却很快的清醒了过来。因为南宫仪的话,让他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快去!蠢货!你难道听不出?那是不是雷声?是炮!”

    的确是炮火,从天边滚滚而来的时候,得到消息的沧澜水师全然陷入一片惊愕之中。众所周知,此时的沧澜水师,炮舰不过十艘。平日里对付青川都甚少用上。如今那犹如阵雷的炮火声让人辨不清真相。究竟是水师集结了炮舰在进攻什么地方?还是更加离奇的事情正在发生?

    直到那白色雾气中开始隐隐可见明亮的火舌之时,沧澜水军主力才相信更离奇的事情确实发生了。旗舰之中,用于警戒的火羽箭昭示了敌袭的到来。水师虽然慌乱,运转却没有失序。在旗舰指挥使道道传令之下,数十艘舰船以艨艟为营,飞舟为兵。依次展开。远近拉得适中。正式为那不底细的炮火所震。

    然而当整个舰队列阵待敌之时。那雾中火舌又渐渐哑了下去。空气一时间又恢复了可怕的寂静。唯有硝烟顺着风传进了众人的嗅觉之中。

    “都统。敌人的炮火停了。有一艘战舰被损毁。”

    “难道只是偷袭?”胡勋摸着胡子道。“听刚才的动静,怕是不下十数门火炮。青川人竟然也有了炮舰?”

    “这火炮乃是碧珊岛国特产,我沧澜水师也是朝廷出面才从碧珊引进,青川能弄到一些,倒不算奇怪。可若真是如此。青川人水军筹措恐怕还需要几个月时间。为何要在此时暴露拥有火器一事?”

    “你说得对。就算他们能弄到火炮。可是在水上行动,却还是奈何不了我沧澜。北段湾本是围堵之死地。若是他们肯忍几个月,有一支庞大水师在此围堵。倒是能和我军正面一战。可这个时候暴露,我军便可早作准备,早日离开。”

    ”如此一来。或许青川人就是这个意思。“南宫仪沉吟道。“或许他们登不上几个月,现在真的只想把我们赶出北段湾中?就似是那弃守七城一般。好把此处兵力调值别处。”

    “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些道理。”胡勋点点头。眼下的局面或许只能如此解释。青川人虽然有了火器,却仍然对沧澜军构不成太大的威胁。毕竟碧珊岛并非有求必应,沧澜与之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所引进的火炮也不过半百之数。

    然而两位沧澜水师的将领并没有想到,在他们的设想之外。另一种致命的可能,正在慢慢剥开大雾朝他们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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