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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今朝有酒

    巡察府二所驻所门前。

    “殷指挥使,苏大人拨给你的那一队人马已经在城外驿站等你了...待你到了那边,便去寻之前所说那间驿馆便是,会有人接待你的。”徐泰然将内藏兵具的木箱递给一名整装完毕正站起身的精壮男子。

    那男子生的一副宽肩窄腰的精健身材,面相亦是十分俊朗;隐城内的天气还没到暖和的时候,街道上还时不时刮起一阵微冷的春风,但他仅仅身着一件青色轻袍;他肩头背着一只轻便的布包袱,头顶还戴着一副藤编的斗笠。他接过徐泰然递来的木箱答道:“我知道了,有劳徐指挥使了,殷某便先出发了。”说罢他对着徐泰然一拱手,带着两名随从离开了二所。

    此男子便是四所指挥使殷破军,巡察府下辖四所,四所平素是为提供后勤补给以及支援断后所后设立的。但眼下巡察府内人员已近饱和,四所的工作便不再紧要。经过上层的决策,殷破军将前赴幽州去打探鬼蛇总部的情报;而原本四所的工作也将交由新上任的副指挥使掌管。

    徐泰然对自己这个同僚并不太了解,只知道他是个沉默少言的工作狂,虽说四所的工作本可以是巡察府中最为轻松的,但他却仍是每次将所有后勤补给整理得井井有条。但巡察府眼下能派出去的人几乎都已经有任务在身了,苏穆云最后还是将巡察府中的最后一位指挥使也抽了出来。

    徐泰然知道此去幽州定是凶险无比,但为防打扫惊蛇却不得不出此下策。他望着殷破军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由得摇头长叹。

    “泰然兄这是在担忧什么?”身侧突然传来一句轻声的疑问,倒是将徐泰然惊了一下。他回过头却发现是自己的同僚肖凌玊;只见肖凌玊正端着烟杆站在门柱之后吐着烟圈,眼中望着殷破军离去的方向。自己现在也是越来越少见自己这位同僚了,近几次他都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畔,动静轻的像一只正窥视猎物的豹子一般。

    徐泰然轻咳一声:“我能有什么好担忧的,倒是凌玊你这烟瘾愈发的大了。”

    肖凌玊听完只是笑笑,从门栏边走了下来答道:“也真是奇怪,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的,现在双手空空便会浑身不自在...这不是得知殷兄要出趟远门,过来看看。”说罢他将那支烟杆中的烟灰磕掉,很宝贝地收进怀中。

    “你觉得苏大人这步棋下的如何?将殷破军借调遣去幽州查探情报,殷兄那种人啊,虽沉默少语,但他的行动力可是一等一的。”肖凌玊抱着双臂问道。

    徐泰然摇摇头:“四所的工作本来就并不那么繁杂,且隐城内的事我实在是走不开身。听说新进的副指挥使是从狐骑营中迁来的,怕是洛朗那老狐狸已经开始对我们生疑了。”

    肖凌玊那边却是笑了起来,徐泰然诧异地回过头:“你笑什么?”肖凌玊走过来拍了拍徐泰然的肩膀说道:“此前我也没有这种感觉,现在才觉得你这活实在是累得很...连与自己同朝的官儿都要防着,若是我的话肯定疯了。别想了!昨天刚发的饷银,今夜去喝一杯吧?”

    徐泰然今晚本已与城卫的人有约,但还是挑挑眉问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的?难得肖兄肯主动请客,我自然要去坐坐了。”

    肖凌玊笑嘻嘻地揽住徐泰然的肩膀说道:“那样便好!正巧我最近新发现一家不错的馆子,今夜承风街张家馆见!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他放开了徐泰然,对着他挥了挥手便离开了此地。

    徐泰然看着肖凌玊的背影摇摇头无声地叹息:巡察府内他二人的爱好、年岁都相仿,平素里关系也最为要好。但这个好友之前乐观洒脱的性格似乎正在不断淡化,他开始很少露面,见面时也总是会凝眉出神。自己虽然很少接触作战之类的,但他还是能感到这半年来肖凌玊一定经历过很多生死搏杀。

    “算啦,今晚可是好不容易能吃到他请的酒,去把另一桌酒席推掉好了。”徐泰然想了一会还是摇摇头,肖凌玊已经很久没有与自己坐下来闲聊了。而他本就统管巡察府的情报部门,此时更协助黑衣局网络帝都内的信息;但他还是不愿去翻肖凌玊的卷宗,因为这样会让他感到很恶心。

    徐泰然最终还是打算派自己的副手沈子平去陪那些城卫的人去谈什么两局联合演兵,今晚这个约对自己应该还是挺重要的。

    但入夜时分,徐泰然揉着因翻阅书籍卷宗而酸麻的臂膀来到承风街时才发现:这条自己只听过没来过的位于城东区入口的街只是一条破旧还有些脏乱的小巷,但周围往来的行人却是很多。

    徐泰然抿了抿嘴唇,亏自己离开驻所前还特意换了身体面整洁的白袍,没想到竟是约在这种穷人巷。

    但他还是走了进去,在询问了几名行人后才找到了这家张家馆:一间从外面看上去还凑合的酒家,应该是用住宅改的,简陋的栅栏内还有只鸡笼,门开一截木杆上挂着张黑底白字的酒旗,上面写着个“张”字。

    徐泰然理了理衣襟,轻咳一声迈步走进院子。他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走进屋却发现这屋内的装饰倒是与屋外截然不同:入门先看到的便是一张被翻新的旧船改的柜台,掌柜一见有客人上门了,忙堆笑问候着并唤过一个跑堂的小二招呼客人。

    那跑堂小二人长的也挺干净机灵的,握着一方抹布过来询问徐泰然有何需要。徐泰然下意识自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倒是将那小二吓得一愣。

    “这位爷,您是来寻人还是吃酒的?”掌柜见小二愣在那了,赶忙自柜台后走出来,夺过小二手中的银子塞进袖中,微微躬腰笑道:“手底下的人年岁小不懂规矩冲撞了客官,还请客人原谅这没见过世面的崽子吧。”

    徐泰然笑着摆摆手示意无妨,他正打算问问肖凌玊到没到,就见里面一个房间的帘子后探出个脑袋对着自己笑道:“泰然兄!在这里呢。”

    徐泰然几步走过去,拉起帘子低下头进了房间:里面是一张泛着油光的厚重矮脚木桌,仅在两侧摆放了几张藤编的坐垫。自己的挚友正斜倚着墙,直接举着酒壶独饮独乐。

    “这地方不错吧?我也是连听说带问路找了好久的,据说他家的烤rou配烧酒十分美味!”肖凌玊抬抬下巴示意徐泰然坐到对面,又问道:“徐大公子来这么个小店吃杯酒都要给赏银啊?”

    “这不是出入城南习惯了么...”徐泰然盘腿坐下,不好意思地说道。

    肖凌玊放下酒壶摇头笑了笑,这才用拳头砸了两下桌子叫道:“店家!将我之前叫准备好的酒rou送上来吧!”徐泰然印象中的肖凌玊和眼前他的样子不太像;此刻的他倒是更像个不拘小节的粗犷豪侠;外面的小二应了声便去后厨取了,不一会帘子便被拉开,小二将一只木质的大托盘放在桌上,上面盛着的是一些被烤制好的rou类,在头顶的垂下的烛光映照下泛着油光,上面已经撒好了一些香草和酱料,正冒着热腾腾的香气,惹人食指大动。

    那小二又将一只粗瓷坛子放在桌旁,为二人摆好碗筷便欠着腰走出了出去。

    “怎么样?这羊腿烤的...光是看着就知道很香!你那外袍快脱了吧,等下粘上油花可就难处理了。”那边肖凌玊已经自顾自举起店家准备的小刀开始解rou了。

    徐泰然眼角抽了两下,这样“豪迈”的吃饭他还真是头回见。对于他这种平素吃惯了精致烹调的样式菜的人来说,就直接用刀和手去撕rou再送进嘴中实在是有些不雅。

    倒是那边肖凌玊手嘴不停,边吃边喝还发出啧啧的赞叹声。他抬起头见徐泰然握着小刀在那里发愣,便笑道:“徐兄你这是怎么了?还要小弟喂你不成?”

    徐泰然勉强笑了笑:“没...没什么,只是这般吃法...我有些不太习惯罢了。”

    “噢对,徐兄是暮州人,对这种进餐方式自然是不习惯了!此地的老板据说是来自息风郡,店里的厨子伙计也大都出身息风;极北蛮荒之地,常年冰寒,但那里的人却是豪爽热情;这炙烤所用rou料易得、做来方便,味道亦是极佳,便深得那里居民的喜爱。且据说此处的厨子更是这方面的大师,不然我能拽你过来此地吗?”肖凌玊显然很喜好这口,一边对徐泰然解释着一边向嘴中塞rou:“要知道这家店虽说简陋,但在帝都内能吃到这种东西可是十分难得呢!”

    “息风啊...那可是在三千里之外啊,自当今圣上起兵于息风郡已过十余年了,那里还会是蛮荒之地?”徐泰然最终还是卷起袖管,皱着眉拿起小刀剃下一块rou放进嘴中,却感到那裹着醇厚酱汁炙烤过的羊rou柔嫩可口,便也停不住地向自己的碗中割rou,连香料溅到衣角上也顾不得了。

    肖凌玊取过徐泰然的酒碗为他添满酒,又举起自己的碗对他晃了晃。徐泰然赶忙放下餐具,双手一上一下扶着酒碗。肖凌玊瞥他了一眼,忍不住嗤笑一声;他伸出手拍掉了徐泰然用中指拇指平衡酒碗的左手,轻声说道:“你我饮酒,便不需要再强装风雅罢?”

    “那...好吧!”徐泰然不好意思地笑笑,也学肖凌玊单手握碗的样子与他撞了一下,随后又一饮而尽。

    徐泰然放下碗长舒口气:“这酒真是有些劲道。”肖凌玊斜着身子为二人添酒,笑着答道:“那是自然,暮州人的舌头生来更适合用来谈生意而不是饮烈酒!”

    徐泰然熟知自己这位偶尔口不留德的同僚,了解他没有恶意,便也笑着反驳道:“我记得肖兄是幽州人吧?幽州不也是地处江南之地?怎的肖兄却有如此好酒量。”

    肖凌玊摆手笑道:“幽州地处东南,就在黎江的下边,所以我只能算得半个江阴人!而且我也十多年没有回又皱了...”说罢他又端起了酒碗,盯着碗内酒水说道:“但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不论出身之处风俗习惯如何;我们最终还是会被一点点改变成被朝廷所需要的那种人。”

    徐泰然见他用端着酒碗的手微微撑着下巴;虽说此时仍在轻笑,但他平素里那双神采飞扬的剑眉早已落了下来;徐泰然与肖凌玊相交多年,却是头回见他如此失意;便咳了一声,撑起笑对他说道:“不要想这么多了!我记得这还是曾经你告诉我的:人的烦恼都只是来源于他们内心的。”

    “哈哈,说的也是...没想到我竟是连自己所说的都忘了,看来今夜的酒的确是醉人啊。”肖凌玊沉默一会,这才笑着说道。但徐泰然还是听出自己这个挚友的笑中已然掺入了太多的勉强。

    此后二人便只是低声聊些曾经聊过的旧话题,明明都是些会败了酒兴的糟糕话题,但二人却是不约而同的频频举杯,似乎连徐泰然都习惯了这辛辣的烧酒。

    那一盘的烤rou被反复加热了多次,二人却不再动箸,似乎只是为了去看那蒸腾的热气;酒坛也被换了多次,直至他们两个都没有精力再继续交谈了。两人都望着面前的酒碗出着神,不知是因为酒醉还是被烈酒勾起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