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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8

    第四章8

    这老者的海上驾船经验极是老道,又对该处海域的航线甚为熟捻,出海后的前几日,不论是早是晚,总要驾船赶到一爿岛岩歇宿修整,并郑重告诫梅砺寒,趁这几日风平浪静养足精神,以备应付日后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危厄。【】再过数天,船儿由东转向东北而行,茫茫的大海之上,已再无可供船儿的凭倚停傍之处了,梅砺寒与老者也只好轮流驾船,日夜兼程。

    届时,天侯虽依然阴霾不散,风势不歇,但幸喜并未出现老者预想当中的急风骤浪天气。

    到得大半个月时,洋面上的风力,反而越吹越小,迎来了他们出海以来难得一见的晴朗早晨。红彤彤的日头,高悬在蔚蓝天际,彩云竞飞,映照着湛蓝的海水,愈加明澈晶翠,宛如莹玉,不禁使人一扫连日来的胸中抑闷,神气一爽!梅砺寒迎著徐徐拂面吹动的海风,沐浴于温煦阳光下,仰躺在后甲板,静听着海水摩擦船体发出的”沙沙“轻响,放眼船尾,轻舟犁过波澜壮阔的洋面上,泛起一层层皎洁明净的浪花,他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份难得而短暂的安谧!

    小船儿就这样自在闲适的荡漾于海碧天蓝之间。然而,那老者却未因此而感到半点轻松,他时不时的停下活计,仰望凝视远处的天际,似乎已敏锐地察觉到了潜伏在这宁致平静背后的一丝危险气息。

    傍晚时分,残阳洒下的余辉,像点燃了整片天地,到处渲染涌动著血色的潮红。

    老者望着天边不知何时浮出的一层如棉絮般的墨斗黑云,不禁一惊!怔怔的喃喃道:“终于来了!终于还是没让咱躲过……”继而,他即刻调转航向直奔正南,并慌忙吩咐梅砺寒将船上的一切活络物事绑缚固定,最要紧的是妥善安置好食粮与水。

    待忙毕诸事,天色已然全黑了下来,整个洋面上如泼了墨似的伸手不见五指,凌烈的寒风一阵强似一阵,直吹得小船儿像卷进漩涡的残叶一般,东漂西荡,一切都似足了恶魔降临人间的前兆。梅砺寒望着渔爷爷一脸的凝沉坚毅容态,不禁也要心中踹踹!在一旁手忙脚乱的升控降帆,帮着把舵航向。海风愈吹愈烈,钻入两人的耳中,已变成了“呼呼”的尖锐嘶吼之声,不断将船儿掀上一个个峰顶,甫又抛落深谷,洋面上似发了狂般!俱是一眼望不尽的柱涌峰集景象。一个接著一个的猛恶浪头,足有三两丈高,挟著咆哮的狂风不断狠狠拍下,只怕但有一个不好!小船儿被其中的一个浪柱砸中,当即难逃支离破碎的厄运。

    这时的天空之上,水沫横飞,便似下起了一场磅礴大雨,将两人的浑身上下衣服,淋得湿透。那老者依旧死死地把握着舵盘,一边驾船,一边勉强籍此站稳身形。梅砺寒则凭借著脚底功夫稳健,犹能在剧烈颠簸的船体上来回行走,他顺手抓起了一件不明器皿,便飞也似的不断将灌进船仓里的积水,朝外舀出。而到得了后来,天地已唯剩下一派潮啸浪嚎的地狱情景!两人只感双目难睁,意识艰难,也只好牢牢的抱着紧连船体的物事,听天由命了。

    肆无忌惮的狂风骇浪,一直折腾到隔天下午,方才暂住其威。此刻,就见小船上的一老一少,早已滩作烂泥一般躺倒甲板,一动也动弹不得,俱是一幅喘息都觉困难的样状!就这样,梅砺寒和老者迷迷糊糊的沉睡了一天一休,这才彼此回复了一些气力精神,其间,他俩只凭任了孤零零的船儿于茫茫大海上无助飘荡,随逐沉浮,然,当二人醒转后,虽感心焦力竭,但于惊天厄难中能够幸免于难,却也相互欣喜不已,均有劫后余生,再世为人之感!而待他俩重整旗鼓,四下一瞧,准备辨明方向再度启航时,始然发觉这一日一夜来,他们的船儿非但咫尺未前,反而于一场风暴中倒退了有三天的路程。

    而后,他俩强打精神。检点余存收束装备,重拾航线,继续前行。但见一路的所驶过海面上,尽是飘浮着一层大大小小,翻出白肚皮的死鱼虾蟹,就连海洋中的生物也自难逃厄难,足见当时的境况惨烈了!事隔多天,每当梅砺寒与老者再次谈起这次的遭遇时,他俩尚自不免骇然变色、大呼侥幸!谈话当中,梅砺寒也始然得知,老者从一开始急忙驾船南行,便是为得尽快逃离风暴的中心,才致他俩后来能够幸运的逃脱大劫,而那老者亦对梅砺寒在抗搏风浪时所表现出来的惊人膂力,深感不可思议!

    自此而后,他俩行驶于海上,又接连撞上几场风灾,而所幸相比与头一次言,威势均显弱小了许多。两人一路劈风斩浪、迭遭凶险,然则尽能化险为夷,平安无恙,但是,那原本一月可及的路遥,至此都已行出快二月之久,却也始终未能到达。

    又自转过来日,只看云开霭散,晴空万里,阴晦压抑的天气。终于暂告一段落!

    梅砺寒卓立以船头,凉风拂衣,遥遥极目眺望,但觉蔚蓝的大海上阳光耀眼,一望无际,而其尽处却隐现山峰的一角,望在他眼底显得那么熟悉可亲!梅砺寒不由得血脉贲张,欢呼一声!大叫道:“渔爷爷,你快看哪儿,无极岛到了……”

    梅砺寒的一声叫喊出口,便即想起此番前途未卜,他的爹与娘亲多半难免罹害,那一份的伤悼悲伤又即重掩心头,话到中途,倏地黯然住口!

    那老者怎会不明其心意?只是他现下思索着另一桩为难之事,心绪难宁,未便上前相慰于他罢了。他暗地里心想:“前方尚有一处艰险当道,这次也不知闯不闯得过去?能否顺利渡到海岛。尚属未知呢。”

    俗谚有云:“平川望山跑死马!”于海上的行渡航舟亦是一般!瞧似相隔不远的路遥,但两人却一直行到了下午时分,还自未能抵近。

    当下,梅砺寒立身船头,望眼海岛的形貌已历历在目,估摸顶多不过五六十里的航程,便可抵邸了。然而,梅砺寒却忽然听闻老者的声音,招呼他喊道:“降下帆来摇橹缓行。”那老者站身于船头凝神注视着洋面,双手小心翼翼的把控著舵盘,时不时的还探下长篙于海水当中,四处察堪。梅砺寒缓缓的摇动着双桨,心中疑窦丛生,但不知这老头,都已到得了这时,还要故弄得是何玄虚?

    小船儿在两人的谨慎cao控下,平稳而又缓慢的朝前滑行。蓦地,船头突然传来老者的大叫声音:“不好!快住。”梅砺寒一时没会过意来,手中稍慢,就觉脚下一阵猛烈颠簸!跟着,便似有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量,牢牢的黏住了他们的小船似的,只将其船儿扳得就地猛的打个半个旋,而后,小船便头东尾西,在平静的洋面上,倏然激冲而下……

    梅砺寒双手握紧的浆柄,“喀”的一声,同时生生折断。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栽下了船去!回首一望,只瞧渔爷爷,更是翻翻滚滚,被那怪劲直摧的,猛甩进了船舱。他一时莫以名状,但却不敢一丝大意,急忙一个箭步,飞身跃来船头,一把把住了将要失控的船舵……

    梅砺寒当下站身在船头,但觉两耳之中,风声呼呼作响,那迎面扑打而来的劲气,刮在他脸上,直似刀割一般的隐隐生疼!即便可知其时的船行航速,是多么飞快迅疾了!好似也只一霎眼的功夫,那小船儿已于平地掠出了五六里的路遥。梅砺寒双臂猛一较劲,望外一扳船舵,恰值此刻船下的那道劲势转圜方向,万幸顺势便将船儿给驶离了开来。

    待到脚下平稳了,感觉再无异样以后,梅砺寒便立刻奔进船舱,将翻滚匍匐于角落的那老者,轻轻扶起。经过一番详加察看,也并未发见有太重的伤势妨碍,这才彼此放下了心来!过后,梅砺寒心有余悸的望了一眼对面明镜也似的洋面,急忙相询是何道理。只见那老者颤颤巍巍擦了一把惊出满头的冷汗,半晌才喘匀了呼吸后,方自对他说起了此地是个何等的怪异之处。

    原来,无极岛前的这片海域中,还奇异的蕴育着一条蓄势如此汹猛隐秘的洪波暗流呢。抑且,该处海下的地底形貌独特,怪石乱礁杂布,更造成了此暗流的外围急涡劲漩密布,虽表面看似平静无澜,可但当船只一经靠近,便瞬时会被卷入其间,或被迅疾涌动的洪流带往下游,或被蕴劲凶猛的杂流乱涡绞得个支离破碎。

    早在十数年前,这老者驾船行航海上贪图打捞,追逐一拨迁栖的鱼群途径于此地时,只因未加审明地形,贪功冒进,就是为它吸入的其间,将座船打得破碎的。幸而,后来于他昏迷之后,仍能双臂死死抱紧一块木板,这才阴差阳错的冲上无极岛,为梅劲芳夫妇发现救起的。

    老者获救恢复以后,梅劲芳和紫嫣相赠其座船并送他还航之日,方被告知,这条暗流只余每年的七月初到十月中,就会自行潜形消逝,因此,再往后便由他于每年的该时,至多两趟,送些应急之物往返岛上。

    然而,也正是由于经历了那一次的浩劫,老者历年每逢闲暇,都要不断改良加固船只,是尔他俩所驾的这艘渔船,虽外表瞧似陈堪破败,实则打造的异常坚实轻便,才在此番抗得住恁般大风浪与劲流急漩的绞击,至今仍安然无损。

    梅劲芳和紫嫣自从将座船赠予了这老者,便终年也不再足出无极岛,又因他俩平时对梅砺寒爱溺非常,从不允他涉水游阈的这么遥远,是以梅砺寒虽自小长于海岛,却从未得知此间蕴有这等的一条奇异洪流。

    这老者一经十余载来未撄其威,当前早已浑忘了洪流的具体所在,且又已然抵此,唯恐事先说出,只于梅砺寒徒添烦忧、消减兴头,于是,便心存了侥幸,才要梅砺寒放缓航速的试探前行,想要等到探清了虚实后。再行打算。但是,如此一来,谁知两下配合不契,一个疏虞!便又重蹈覆辙,猛地又被它卷入了其中。

    梅砺寒得闻详情以后,静听水下隐有湍湍之声传来,再将丈余长的竹篙探向中央一试,就觉落水处粘力极强,甫一接触,猛地一摆,便被巨力甩荡到一边,险些把捏不住,果真就是异常湍急而又纵阈广阔的一条暗涌激流啊!

    见此情形,梅砺寒也不由得深深的皱起双眉,试探循道:“渔爷爷,若是咱们此刻溯流而上,也不知几时方得绕行而过呢?”

    那老者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海岛,摇了摇头,道:“这般凶恶奇异的暗流,俺也只与此地撞见过,更不知其起止如何?当日似听你爹娘说起过,它好像便是环岛而生,并迂回绕岛而流经的。何况,即使其留有可供舟行驾逾的域隙,只怕所剩的余粮,也容不得咱们挨到那时了。“梅砺寒听闻他如此一说,适才想起,来时所携的水粮在当日遭受风暴之际,尽管两人竭其所能的护佑,可后来还是损失不小,迄今也只留著仅供他俩维持半日的所需了。

    这老者一生过得全是海面上讨命的生涯,怎会不晓得此番的远洋。会是凶险重重、历尽艰辛呢?但那时,他只因见不得梅砺寒悲痛欲绝。伤心难忍的样子,还是执意而来,本想着只要尽力驶抵此间,即便驾逾不得激流天堑,也可助其就近凭吊一番,稍慰心怀。但万不成想会落得个如此地境?此间,前有天堑相阻,后无粮草可继,当真进退维谷、前后失踞,危在旦夕了!

    两人漠然半晌,皆无善法可想。

    梅砺寒眼望周遭情形,心神激荡起伏,连生数策,均觉不妥。暗想:“也不知这洪流阔及几许?若是容我飞身逾过,虽耗气力不小,但终能游上海岛,然再往后,想要拖带所需,涉水而返,那可就难了!须得设法连同渔船一起带去才好!”他思前想后,实难委决!眼看时候不早,也只得咬紧牙关冒险一试了。

    梅砺寒与渔爷爷将心中想法商榷一番,但见那老者只是摇头直言不妥,但除此之外,二人更无善策了局,又兼梅砺寒坚意欲为,他亦只有勉强答应了。

    于是,两人小心翼翼的将船儿试探著又驶到了洪流边缘,渔爷爷帮忙把粗长的绳缆系于他腰上,另一端牢牢固定在船体的坚实之处,梅砺寒抱了一块舢板站身船首,气凝丹田!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将船头猛的压下。那老者只感脚下一沉!甫又浮起。梅砺寒早已借势一点,弹身跃离了船头。

    梅砺寒擦着水面平平掠出约摸三丈有余,其势已竭,急忙将手中的舢板抛下海面,只见那舢板打着旋儿,便要沉入海水,他急忙伸足一踏,又已借势掠身丈余距离,这才“扑通!”一声,跌落海中。

    梅砺寒陷进大海当中后,足下力踩,双臂轮番急划,但觉投身的这处海水中,除却平稳的洋流波动以外,并无异常之态,这才暗暗的放下心来,始知他早已逾过了那段暗流的激涌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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