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焚裱传仙
这化成了狐狸的火焰也是迅疾,跃这么一下谁也未曾想到!看起来,就是个脑袋大的火团朝张黎面门扑了过去! “哞!” 说时迟那时快,就是这么弹指一瞬,张大仙一声大吼,那目瞪口呆的张黎和那火团之间多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大刺猬的幻象!但见那刺猬身上白光一闪,变化做一个直裾女子模样。她双手一抱,院里霎时起了风,那化成狐狸的火团便是不得寸进,只能在那女子的两手之间打转,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这么熄了。 刺猬是白家仙,驱风赶雾是白家仙的老本行,这一团火被风困得灭了,也是理所应当。火焰一灭,张大仙也就收了法术,女子的形象也随着淡化消散了。 刚才脑子里有根弦紧绷着,张黎吃这一惊虽是额头手心发汗,却还能站住。现在松了这口气,他登时觉得手脚发软,一屁股就跌坐在了地上,犬一般喘着粗气。 虎子当时就站在张黎的身边,那狐狸形状的火焰跃起的时候,他就向后撤了。不是不讲道义,而是就那么大点儿的地方,若是真的张黎被那火球扑中了,难免会殃及池鱼。虎子和张黎还没有那么深的交情,这时候当然是自保为上,张大仙灭了那团火的时候,虎子已然向后退了一丈。 “张真人呐,张真人!”张大仙手里的念珠盘的更快了,“我看你就是个棒槌!那附了神念的物件你说烧就烧了,你当这是草木成精还是清理行尸?您祖上什么样我不知道,您自个儿可真是掉了砣的称!” 张黎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用袖管抿了一把脸上的汗,反驳道:“你懂什么呀?你没看那狐妖都被烧死了吗?这是我们诸葛门的秘法,这叫……” 未等他说完,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了进来:“爹、嫂子,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呀?”众人寻声望去,正是知府家的大小姐。 她今日穿着不像是回府那日一般张扬,而是穿了条黑色的长裤,上身是一条缀了白花的白色女式衬衫,头发仍是梳了个松散的辫子,看着利落了不少。 “姒恩呐,别捣乱,这都是我请来的高人,来给你哥哥瞧病的。”安知府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他不太懂神鬼之事,但是刚才发生的显然不是什么好事,自是难让知府心安。 安姒恩走上近前看了一圈,惊到:“爹!这……这都什么呀?您是读书人,您怎么就不知道‘敬鬼神鬼神而远之’的道理呢?这些家伙都是骗人的。” “呦,这还真有不信邪的。”虎子听这话有些不高兴,“这位大小姐,您说话留神,供桌后头这个是坑蒙拐骗的,我们俩可是正正经经‘看事儿’的手艺人。” 安知府脸上也有点挂不住,毕竟这几个人是他请来的,若是骗子那不是打安知府的脸吗?况且刚才出了啥事他也是看得明白,那火狐狸和大刺猬都是那般吓人,哪里能做得假?于是安知府叱道:“你懂些什么?这些都是化外高人,快与人家赔礼道歉!” 那安姒恩倔脾气却上来了:“爹,这就是为什么我说要去府学教书,与叶教谕共事。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愚我大清民智,颓我上国精神!” “小姑娘你可以要乱说话啊,”张黎插嘴了,“你自己看看,我可是请火德星君下凡诛妖的。” “火德星君?”安姒恩先是一愣,走到火盆边上看了看,又朝着供桌扫视了一圈,“你就是靠着这些除妖的?” 张黎一梗脖子:“没错!这就是我的本事。” “好,我看看你的本事!”安姒恩说着,把碟子里剩下的朱砂抓了一大半在手里。张黎想要阻拦确是迟了,安姒恩已经把手里的一把朱砂狠狠地掷了下去,在石板地上迸出了一大片的火星,冒出来好大一阵白烟! “这就是你的法术?这就是‘火德星君’?”安姒恩看众人目瞪口呆很是满意,把桌上盛了朱砂的小碟端了过去,“爹你看,这里头不光是有朱砂,还有红磷和细密的小铁珠。小铁珠和地面一撞就会擦出火来,红磷又是易燃的东西,他‘火德星君’的把戏就是这么玩的!爹你让我去府学教书,我定然不会再让人被这种把戏蒙骗。况且我哥哥既然是病了,应当早送去医院!盛京是有西医院的,中医看不了的病,西医也许有办法。” 张黎被说穿了招数,也是又气又恼,狡辩道:“那是我请神仙的法器!你rou眼凡胎,可看见刚才那狐狸魂魄被火烧净了么?你可看见那张大仙施法,请仙家出手了吗?” “没错啊,姒恩,你可不要胡闹。”那妇人开口了,“你昨天刚见了嫂嫂,嫂嫂不好说重话。但是这几位真的是有本事的,光天化日,你嫂嫂我和咱家爹爹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不成?况且现在义和团闹得正凶,谁还敢去洋人开的医馆?你回来的时候没瞧见吗?那盛京的公函下来的时候,洋人的医馆都关了门了。” “大嫂,你和爹爹就是被这群骗子给骗了!”安姒恩显得有些气愤,“这些人除了装神弄鬼愚弄他人,根本没有别的本事,咱们可千万不能上当啊!” 他们在那边吵着,虎子悄悄凑到了张大仙那边:“张大仙,那个算命的不靠谱,还得咱们想辙,我觉得那狐狸未必是藏在这个府衙里。” “的确,”张大仙点点头,“我来了两趟了,也没找见妖精藏身的地方,要是想拿住那个妖精,还得从别的地方下手。” 虎子眼珠一晃,说:“您和那十七奶奶不是有交情吗?她可是算得上昌图府这么多狐仙里头一把交椅了吧,她门下出了祸害人的妖精,她不管一管?” “哎呦喂,”张大仙赶忙拦住虎子的话头,“十七奶奶是我掌堂大教主的师父,我怎么敢张口?甭说是我了,就是我家那掌堂大教主,他也不敢张口啊!这事儿你就别提了,还是得咱们自己想办法。” 虎子掰着手指头想了一会儿,说:“我有个法子,今晚上我请个‘人’过来,它原本是狐狸,应该多少能说上话。” “原本是狐狸……”这话听的张大仙一头雾水,“这叫怎么个说法?” 虎子没理张大仙,转头冲着还在与安知府和那妇人纷论的安姒恩喊了一声:“大小姐,您不是要看看我们的本事吗?您不是没见过鬼吗?今个儿晚上,我让你见识见识!” 安姒恩让虎子这么一呛有点愣神:“好!我正想见识见识‘鬼’这东西是个什么模样,小小的年纪不好好读书却跑来知府衙门来坑蒙拐骗,看我怎么拆穿你的戏法!” 夜渐渐深了,下弦月没什么光亮,全靠挑了两张灯笼照亮。本来虎子是想要在府衙外面作法的——这里到底是官府,他害怕他想叫的鬼怪进不来。 可是安知府却不同意!本来他叫几个看事儿的来到府里,要人知道了就是件不得了的事,再跑去府衙外面作法事,要人看见,等到他考核绩效的时候那是要出大麻烦的。 无奈,虎子便是选了个折中的办法,去那夜里人迹罕至的护城河下游作法事。放心不下的安知府和安姒恩大小姐乔装打扮成平民百姓一同随行。 就这样,虎子、张大仙和丢尽了颜面的张黎在河边摆了供桌,清了一块地场出来。张黎脸皮也是厚实,先后让张大仙和安姒恩臊了两通,居然还是腆着脸不走,非说是那妖精已将然自己给除了,要看看张、彭这一老一少怎么折腾。 虎子和张大仙看见这张黎也是奔着钱来的,不肯松手也就由着他。虎子心想:这老小子是真记不得刚看见我就想遛的时候了! 虎子在供桌上摆好了香烛和招魂铃,提了张黄表纸,上面的字是白日里写好的。他燃了香烛,照着黄表纸上的字念了出来:“今,道门弟子彭虎子,因有邪祟为乱害人,恭请昌图府太阳山上方仙家,狐鬼仙胡传文大仙出府答话!” 说完手腕一抖,那黄纸直飞上天。虎子手成剑指在蜡烛的火苗上一过,抿在指尖上一点火星,对着天上的黄表纸一弹,那黄纸当空燃尽,纸灰片片洒落了下来。 静候了片刻,阴风四起,一个带些缥缈,不太真切的身影就这么凝聚成形,正是狐鬼仙——胡传文。
那胡传文一现形,先是向虎子道了个万福,开口吐出是娇滴滴的声音:“见过小道长。我还以为是彭先生请我,没成想是小彭先生请我呀!上回还麻烦六丁六甲四值功曹神念看探,弄得人家挺不好意思的。这回多好啊,您烧张黄纸给我,说来我不就来了么。” 这胡传文外貌仍是田猎户的模样,拿这么一个架势,实在是让虎子觉得不舒服,身上泛起了一层呢过鸡皮疙瘩,也不知是让瑟瑟阴风吹得,还是叫这胡传文膈应的。 “仙家请了,我找您是有点事儿。”虎子也还了一礼,起身便不去看胡传文的眼睛,“您与我答两句话,解了我心中困惑,我许你十日香火。” 那胡传文一乐:“那感情好,什么事儿?您问吧。” 虎子点点头:“昌图府知府家公子,现被狐妖缠身,夜夜走失阳气。现在人不像人。与你那日借别人手弄死的猎户一般,我想知道……你们昌图府胡家,有没有不守规矩盗人阳气修行的妖精。” “哟!这可是大事!”胡传文惊叹一声,“昌图府有十七奶奶坐镇,还敢有人不守规矩……这可是入了魔道的!小道长,这事您包在我身上,我给您查去。” “如此,有劳了。”虎子拱了拱手,“您这算是积德行善,十日香火我必少不了您的!” 胡传文却是面露难色,说:“可是小道长您也知道,我不过是刚化形没多久……又丢了身子的狐仙儿,我怕我说了家里人不上心,不若您与我这就一同还家,您亲口与我家掌事的说去。” “这……”虎子心里有点犹豫,这胡传文是想把自己给带到狐狸窝里去? “您别多想,”胡传文一拍手,“您师父那里我欠着人情呢,我还能害了你您不成?正经八百仙家修行的规矩您也知道,我做不得什么猫腻。昌图府这么多年,您听过几个做乱的狐狸?况且您师父是位大人物,十七奶奶都与我说过莫要得罪鬼家门的彭先生。小道长您莫不是怕我把您吃了吧。”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若是再不应允下来反倒显得自己心里怯了,虎子咬咬牙一扬手:“跟你去你家洞府可以,但是现在城门关了,我不是你们山精鬼怪一样的身子,得你想办法把我弄出城去!” 许完了胡传文,虎子削下来一小缕头发,刺破指尖抹了一点儿血在头发上。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写着彭先生名字的小纸人,递给了张大仙。他嘱咐道:“麻烦您了,您和您堂子里的清风悲魂们得替我作法看护一夜我这个头发。若是我明天早上鸡啼之前没回来,或是这头发自燃了,您把这个纸人撕成两半。”张大仙点点头接了过来,攥在了手里。 “呦~您还做得这样的小心!”胡传文言语中有些嗔怪,“我带您走不就是了么!” 胡传文口中念了几句咒,对着空地一招手,原本空荡荡的地场涌出了许许多多的狐狸!有老有幼、有红有灰,估摸着得有百十来头。它们一个个绕着虎子的脚边飞奔,扬起了漫天烟尘!等烟尘散去,虎子、胡传文和狐狸们,全都不知所踪! 张大仙可没忘虎子的托付,直接把那一缕头发拿出来压在了供桌上。刚要作法,忽然一回头,说:“安小姐,您看得满意了么?” 看得目瞪口呆的安姒恩,遭张大仙一声喝缓过来了神,先是看了看自己爹爹,又看了看供桌,竟是这么两眼一翻白,直挺挺地栽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