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七尾妖狐
定睛一眼，那拦下符纸的不是旁人，正是狐鬼仙胡传文！ 虎子着实是吓了一跳。先不说这三个貌美的狐狸精听了训斥，这么恭敬地退出房门外就已是不寻常了，单就说胡传文拦下他符纸的身手，看起来就不是寻常的妖修——按照胡传文当日的说法，它是借人言化形，本就少一份积淀，又丢了rou身转修鬼仙，道行理应的短浅的。 这一回虎子心下更是对这胡传文多了几分小心。 胡传文转回身，声音不复适才半点威严的模样：“小道长，你跟我走吧。今儿我们掌事的老人家心情好，准了你见一面。” 虎子多少是有点后悔被胡传文三两句话激来了这胡府仙阁的，心里一个劲儿的暗骂自己年轻不晓事、好冲动。这胡传文提到了说胡家的“掌事”准了虎子见上一面的时候，虎子才猛然觉得，这应当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昌图府狐仙何其之多？与胡传文初见那一夜，漫山遍野尖利的狐鸣犹在耳畔，现在想想还觉得毛骨悚然。而在昌图府这么多狐仙里头做得上“掌事”的，那得是多厉害的妖精？ 大妖虎子不是没接触过，常秋就算是一个，做得一个大堂口的领兵王，也是不低的本事，配得上大妖的名号。可是这样的妖精，虎子拼了命还是有得一搏的。若是当真再遇上十七奶奶那样不出世的精怪，就只能是自求多福了。而昌图府这么多狐仙里能掌事的，就算是比十七奶奶差，估摸着也是比常秋不知道要高到哪里的。 胡传文在前领路，虎子紧跟在后。这胡府仙阁在外看结构简单，真走到里面来，布局是错综复杂，好似盘蛇阵一样。先前胡传文嘱咐虎子等候之时不要乱走，说恐虎子迷了路，看来不是虚言。 又走了不多时，胡传文站住了脚。虎子面前是一扇雕着孔雀牡丹的两开门，门里透出了柔和的烛光来。胡传文对着门一欠身子，说：“奶奶，我把小道长带来了。” 门内回过来一个慵懒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奶奶”！听得这两个字，虎子心头一紧。他可记得清楚，当初出主意让胡传文修狐鬼仙抢占猎户魂魄的，就是一个什么“奶奶”。胡传文当初的原话是“我家奶奶给我出了主意”。 然而箭在弦上、马背扬鞭，都是已经到了事头上，没有再往后退的道理了。虎子心下暗暗起誓，定然苦学本领，做得个有大神通的修士，免得日后还和今日一般走到什么地场都要提心吊胆，瞻前顾后。胡传文做了个“请”的手势，虎子也硬着头皮推门而入。虎子前脚刚进门，后脚胡传文就在外面把门关上了。关门的那声轻响，震得虎子打了个激灵。 仔细观瞧，这进门先入眼是一扇屏风。冲着门的这一边上绘得是里的故事，有哪吒闹海、水淹陈塘关、宝塔降魔和天王统兵四幅画。绕过屏风往里走是外屋，只有一副桌椅和一面供桌。桌子是小小一方八仙桌，椅子是女人家常坐的玫瑰椅。供桌上有一块牌位，牌位前焚着三炷香，牌位上写着“灵山护法降魔大元帅托塔天王李靖神位”。 寻常人家里是不供奉李靖、哪吒、雷震子一类的神灵的。传说之中，李靖是降魔大元帅，在天庭司掌除妖灭魔，巡视凡间，铲除作乱的妖孽邪魔是其本分。寻常人家既不害怕他，也少有求与他，自然是没有人供奉。反倒是山精鬼怪之中，开了灵智、成心向道，不存害人之心的，有不少都供奉着李大元帅的牌位，以示心诚，不为祸人间。同理，三坛海会大神哪吒和勾陈大帝雷震子这种掌握天罚权柄的神仙，也多是地上的妖修仙家供奉。 “往里走。”正是虎子踌躇的时候，里屋又传来了那个女声。听着这个声音虎子心里一动，他总觉得在什么地方听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既然人家已经招自己过去了，再杵在外屋也不是个事儿。虎子就循着声音进了里间。 里间也是很简单的装饰。一个柜子，一个梳妆台并着靠在墙边，南面的墙上开着一扇窗，窗下是一张桌子，正对着窗的是一张四柱雕花的大床。床上垂下半透的纱幔，将里面笼住，借着烛火能看到一个身材婀娜，斜依在塌上的人影。 想来这就是正主了。虎子一拱手，深打一礼：“鬼家门小修士彭虎子，见过胡家掌事前辈。” 虎子说完，罗帐里传来一声轻笑：“‘胡家掌事’，竟是给我安上这么个名头吗？若要细说来你这么称呼也不算错，但是无论在这仙阁里还是在外面，这么叫我的倒是还真只有你一个。” 听了这话虎子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惹得这位大仙儿不高兴了，根本没敢抬身子，连忙说：“后辈无知，您老人家息怒。您明示一句，我得称呼您怎么个上方仙名。” “呦，这么快就把人家给忘了？”一阵风吹过罩在床上的纱幔被掀开了半扇，一位美人儿就这么映在了虎子眼睛里。她说：“你再仔细看看，可还记得我吗？” 这狐仙化形的女子生得一副好面容！两条细柳弯眉微微上翘，丹凤眼、悬胆鼻、红唇似火，亵衣外罩了一件宽松的大袍，就这么随意地搭在身上，露出了半个肩膀，看上去妖艳异常。 抬头见了这张脸，虎子登时是如坠冰窟，生不得一点邪念！他怎会忘了这张脸呢？那日在太阳山，叫自己偷窥见与田猎户缠绵的人，可不就是生着这样一张脸吗？那夜出现在他春梦里的，可不就是这么个女人吗？那精致妖媚的长相哪里是说忘就能忘了的呢？ 看了这狐仙的相貌，虎子惊得向后退了一步，整个儿背脊正撞在了门框上。那狐仙看了他这般模样，捂着嘴轻笑了两声坐起了身：“瞧你那副德性！就这点胆子还说自己是鬼家门的修士，真是叫人替你臊得慌。站过来点儿，我还能将你活吞了不成？” 所谓输人不输阵！这妖精门外还供奉着天王的神位，想来也是正道修行的，哪怕是谋害了猎户的性命，那也是替子孙报仇，虽是手段残忍却也落得个“理”字。虎子这么一个心气不低的人物怎能在这么一个妖精面前低了头？于是他便是梗着脖子走得近了一点，再一拱手：“晚辈鬼家门彭虎子，再请前辈字号。” 那狐妖端坐了身子，轻轻点头：“这还像一点样子。你与我听好了……” 七条灵光闪动，朱砂一般颜色的狐尾，在那狐妖的身后铺散开来，火焰似的跃动。狐妖一笑露出一排碎米银牙，朱唇轻启：“我名叫胡十七，承蒙在世的修士们抬爱，无论仙阁内外，小辈们都称呼‘十七奶奶’。” 这一则话，这一番样子，才是在虎子脑子里开了个水陆道场，震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十七奶奶！如此说来这一人一妖不单是在太阳山山林之中有过“一面之缘”，在张大仙家的堂单洞府里也是见过的！那七条尾巴，虎子也是未曾忘过的呀！ 戏文演义之中常常提到“九尾狐”，好似九尾的狐仙遍地都是一样。可是哪里那么简单呢？狐狸本是通灵的动物，走修行这条路较之其他仙家容易一些，可说到底也是畜牲，开灵智明修行是逆天施为，怎会那么轻松？ 化成人形之后，潜心修行百年才能再添一尾，越到后面越是艰难。因为每长一尾出来，那就是白得了一百年的阳寿，天地怎能容得下？自然是滚滚劫雷就找了上来，一副不将你劈得魂飞魄散、形神俱灭誓不罢休的劲头。可是俗话说“滚滚春雷响，万物复苏时”，劫雷之中也有一线生机，挺得过来，狐仙的道行就会突飞猛进！故而尾巴越多的狐仙，就越是招惹不得。 要是成了九尾狐，那就可以说是有了通天彻地之能，是要白日飞升的人物！封神榜里描写倾人一国都得是轻的。那有没有九尾狐呢？不知道。至少虎子知道的是，彭先生跟他讲近千年未曾有过九尾狐出世的记载，据他所知道的狐仙里，胡十七的七尾，已经是顶了天了！ 这七条尾巴看着吓人，可是虎子却是放下了心来——因为这度雷劫非得是正道修行才能挺过去不可。若是杀害过太多的无辜，渡劫之时，那些怨气、戾气自然而然会找上门来，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磨其心智、蚀其筋骨，何以渡得过雷劫？ 想通了这一关节，虎子虽是愈加恭敬，却也不再做小心翼翼的样子。他再打一礼，说：“十七奶奶您威名远扬，如雷贯耳。今日晚辈得以与您相识，实在是三生有幸。” “小小的年纪不学好，偏偏习来这样惹人生厌的口吻。”胡十七抚着自己的尾巴尖，说，“那日在张家的堂单里见你，觉得你是个有勇有谋，乖巧伶俐的孩子，今日怎变得这个样子了？” 虎子嘬着牙花子，心里想：那时候有勇有谋是为保命迫不得已，那时候乖巧伶俐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换做平常时候那个会是这般模样？况且你可是一个少说七百年道行的老仙，谁敢对你不恭敬？ 这话在心里想想也就是罢了，怎能宣之于口。这胡十七想必是不喜欢这不爽利的样子，虎子干脆就开门见山：“十七奶奶，这次来是有一事相求，安知府家的衙内……” 虎子话说到一半，十七奶奶一挥手拦下了他，说：“明说了吧，我知道是怎么个事情。我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