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二神神调
刘淳嘴上说着要替彭先生教训虎子，实际上也不过是数落两句罢了。正要是下手，虎子定然是不能还手的，但是刘淳没那个资格。先说不是自家的孩子，再说也不是科班弟子，刘淳教训虎子算是没名没分。 但是他回来把事情一说，可是把戏鼓楼几位老板惊着了。都说是虎子这孩子玩心大、胆子也大，却不知道当真是敢去春风苑玩耍的，免不得就是要教训几句。 虎子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好一再解释是自己师父叫他去春风苑办事情，但是办什么事情又讲不出口，几位长辈的教训也就只能是接着。倒是陈班主觉得差不多了，就要虎子先歇了，待明早把事情通传了彭先生再说。 回了屋里，倒是遭了小九的揶揄：“虎子，那春风苑的姑娘滋味如何？比不比得话本里的女鬼香艳？” 虎子被刘淳揪了回来，被几个年长的数落了一通，正是心气不顺的时候，哪来得心思和小九打哈哈。也是恼了，道：“春风苑姑娘滋味如何我是不知道了，你要是想见女鬼，那天出去玩儿你别回城，夜半三更我带你到坟岗子里头见识见识。” 小九一看虎子有些生气了，也是陪着笑脸：“不是……虎子，你真不是去……啊？” 虎子揉着眉心躺倒在小九的床上：“要是还好了呢。我那是到阎罗殿门口走了一遭！哎不说了不说了，明日里你得还要把事情与我师父说呢……哎，刘师傅怎么那么事儿呢？” “哎呦喂！你可小点声。”小九伸手一指隔壁，“我刘师叔就在隔壁歇着呢，你说话大点声儿，隔壁能听得清清楚楚。别作死啊……” 虎子一拍脑门，想起这一茬子来了。他便是伸了个懒腰，说：“睡觉吧！到明日里我师父来了，我就算是‘沉冤昭雪’了。” 小九‘噗嗤’一笑：“虎子，你这个词用得不好。那‘沉冤昭雪’是出自的……也好像是出自。不过怎么说都是个不吉利的，你要死了才能把这事情真相的出来呢！” 虎子直嘬牙花子：“哎我怎么就认识了你呢？就你能！你有本事！读得书多你怎么不考状元去呀？” 小九见了虎子恼怒的模样，哈哈大笑，自妆台前取过了一个物件，递给了虎子：“不拿你取笑了，来，给你看个稀奇的物件？” 虎子也是好奇，坐起身接过来，却是见这是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说是圆滚滚也不切实，是个圆底儿，像不倒翁一样，漆成了红的，上边带着个盖子，虎子摆弄了半天也没摆弄明白。 “看给你笨的！”小九嘲笑了一句，夺过了那个物件，拧了两圈，那东西居然是发出了“叮叮咚咚”的响声，很是悦耳。 小九把它摆到了桌上，掀开盖子，能看见有一个金色的小儿立在那玻璃的圆盘上，圆盘一转，就像是那小人儿随着清脆的叮咚声翩翩起舞一般。 虎子一乐：“这是洋人的东西吧？你哪里来的这么个宝贝？它叫什么名？” 小九得意地一笑：“这个东西唤作‘八音盒’，昨天那个日本的神官，和咱俩差不多大的那个又来听戏了。赏戏的手笔大着呢，其中就有这么个东西，我爹看我喜欢，就送给我玩儿了。” 虎子是背过的，“匏土革，木石金。丝与竹，乃八音”。莫说是这个小小的东西能演奏尽天下的音律吗？那块玻璃，能看到里面机巧构建相互咬合旋转，甚是灵活。 “好东西，”虎子叹了一句，“这洋人的东西就是有意思，真漂亮……” 转着转着，八音盒不动了。小九“吧嗒”一声扣上了八音盒，冲虎子一笑：“睡吧。” 夜色渐沉，街道渐安。昌图府在夜里也有繁华的时段，只是已临近午夜，出夜摊儿的也都收拾东西返家了，自然是静谧了下来。时不时传来两声梆子铜锣的声音，那是打更人巡街。 可本来熟睡着的虎子，却是被一阵细碎声音惊醒了。这声音像是从外面的街道上传来的，一声声带着扭曲的曲调，听得虎子浑身不舒服。 “南斗星六一蟒蛇，北斗口内紫薇多。东斗三星分上下，西斗四星一盏灯。星辰落地叫个文武曲星……” 这是一段唱，沙哑的嗓音带着那皮鼓点儿，半夜三更很是诡异。 这个东西虎子是知道一点儿，这叫神调，是二神请仙家鬼神的时候唱得东西。二神是指那些萨满传承里头，没能被仙家选中作为弟马，却能用神调和鬼物、仙家沟通的那些人。 好多大神的身边都带着一个二神，为得是请一些不是自己堂口上的仙家，方便行事。民间常说的“跳大神”其实是有些错误的，大神就是弟马，他们不用跳，就可以请自己家堂口的大仙上身。跳的那些位，实际上是二神。 这半夜三更谁家做法事呢？虎子心想，那也不对呀，二神跳法那都是在谁家院子里，也没听说过半夜三更在大街上跳得呀。这谁呀？也不怕吵醒了两旁的住户，再挨了打？ 想到这儿虎子觉出来不对劲儿来了。他醒了，小九却是睡得很沉实，这是不应当的。 小九觉轻，上一次虎子发高烧，口中含糊不清的呓语便是能把小九吵醒了，如今这外面的动静也不算是小，可是唱了这么久，却是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没听到旁人喝断他，甚至连打更的小锣声都听不到了……这是个什么人？ 虎子轻轻推了推小九，叫了两声，小九翻了个身子，根本没醒过来。虎子心里有了计较，下了床，披了衣服，蹑手蹑脚出了房门。 从楼上到楼下，虎子走了一遍，不出所料，当真是没有一个人醒了过来，只有自己把那声响听得分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是出去看看这位二神，到底是何方神圣。 虽说是打定了主意去看看，但是虎子也害怕是什么歹人。如今趁手的兵刃没随身带着，他也是加了几分小心。悄悄爬上了墙头，露出半拉儿脑袋去，将街上的人看了个清楚。 这人穿得破衣烂衫，手肘膝盖上都系着五颜六色的散碎布条，一手拿着文王鼓，一手拎着五神鞭，边唱边跳，披头散发盖住了头脸，状若癫狂。唱词也到了最后的一个小段儿： “文王鼓，柳木圈。奔得儿奔，抱得圆。上面栓上八根弦，四根朝北，四根朝南。四根朝北安天下，四根朝南定江山。在中间安上哪扎闹海金刚圈，上面串上八吊钱。咱们别的神仙都不请，单请胡家老太是坐在殿的大神仙。大神仙是有尊号，十七奶奶威名宣。来吧来吧快来吧！弟子恭迎十七奶奶到面前，哎！哎呀哎嗨呀~” 虎子看得分明，也是心下暗惊——这人请的居然是十七奶奶！ 胡十七可不是寻常的仙家。狐仙通灵，本身就比旁的仙家高出半头，那十七奶奶又是修出了七条尾巴的大妖精，哪能是寻常人说请就能请得动的？若说是没那几分法力，有没有那一份缘分，贸然请一个大仙家，人家不来事小，惹怒了人家，废了一身本事都不是不可能的。 这神调唱完，阴风四起，一道烟尘自城外卷来，稳稳当当落在了那个二神面前。 烟尘散去，那里凭空出现了一个摇着七条尾巴的大狐仙，正是昌图府胡府仙阁坐殿大妖精，胡十七！ 那二神见了胡十七，纳头拜倒：“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这一下虎子更是懵了，这胡十七还有个活人做弟子？没听说过那个凡人能跟胡十七攀上关系的，就算是张大仙家的掌堂教主是胡十七的弟子，但是张大仙本人是和胡十七一点瓜葛都没有的。 无论说是人妖有别，还是说仙凡两分，那妖精和人之间到底是有一条看不见的线隔断着，相交不能太过密切。妖精收寻常人做徒弟，其实是犯忌讳的。这是个二神，不是弟马，那就是两回事儿了！ 虎子心说这胡十七也是大胆，到底不是寻常的妖怪。归根结底还是她本领通神，做得了地神仙一样，才能无视这些规矩。 胡十七见那二神拜了，却是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在城里叫我也不是不行，但是到底是要做的小心些，我怎就教出了你这么个傻徒弟？有人窥伺，你还不知道吗？” 二神慌了神，跪直了身子一撩脸前面的头发：“师父，不可能！我是按着您教的法门来的，绝对不会有错！” 虎子心惊，刚想从墙头上跃回院里，却是只觉得腰间被什么东西给纠缠上了，将他带到了半空，完全使不上力气。再而是一道红光闪过，虎子只觉得肺腑都要被这力量带得从口中呕出来了。等回过神来，虎子已经是摔倒在了胡十七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