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武门法事
虎子回到太阳山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晃荡在山道上,不急不缓。 他心里乱得很,张黎与他讲那些事情,在他听来好似是天方夜谭,透着那么一股子不切实际的味道。张黎不愧生了一张巧嘴,他说事,虎子听着跟说书的似的。 可当时张黎的小命就捏在自己的手里,虎子不觉得他会说假话。更何况,他这番话有鼻子有眼。彭先生的驭煞术幻化出的是一只伪烛龙,这件事可不是谁都知道。 他走火入魔的时候,居然是能把付道人和自己的师叔李林塘压着打!想到这儿,他还有点小得意。照理说,如果他没意识的时候,能施展出这么大的威能,那么他清醒的时候应该也有这个本事。可实际上,现在李林塘欺负他还跟玩一样。 自己当真有这么大本事吗?虎子问自己——没有。天下间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李林塘也是自幼习武,身负鬼家门秘传的法术,在江湖上闯荡多少年,生里死里打出来的本事,必然是要比他高。他彭虎何德何能,练了不到十年的功夫,就能盖过他师叔一头? 更何况还要加上一个付道人。 所以虎子更愿意相信,那次走火入魔,耗费了他本源的心血,甚至可能是伤了根基,才幻化出了法天象地的恶鬼。他又摸了摸嘴里那颗尖牙——这是那一次走火入魔留下的记号——稍稍一用力,就能划破手指。如此锋利,根本就不像人嘴里该长的。 想到这里,他就更恨付道人与张黎了。若不是张黎认定了他彭虎是妖孽,若不是付道人在那一杯酒里下了药,怎会扯出后面许多事情?怎会让他平白无故折损了寿元? 脑袋里想着这些纷乱的东西,不多时就是来在了寺门前。虎子一抬头,可是吓了一跳! 滚滚灵气,聚集在大殿上空,好似要化而成雾。那形状就像一个漏斗一样,尖嘴儿正冲着大殿里头。门前老槐树上的铃铛无风自鸣,“叮叮铃铃”清脆悦耳,响个不停。大殿门上挂了两个幔子,上头绘着符篆,把里面都遮挡严实了,瞧不见。四面八方隐隐有金锣大鼓的声音传来,隐约还能听闻诵经。不过这诵经的声音十分杂乱,像是有百八十号人,各顾各的诵读三十六部尊经。 好大的一场法事!虎子迟疑了一下,心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事前没有知会我呢?再一想不对劲儿——莫不是要我去送皮子是假,把我支走,不让我知晓这场法会才是真! 这般阵仗,虎子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师父彭先生要羽化登仙! 想到这儿,虎子迈步进院。可他刚要往大殿那边去,就被人拉了一把。 “别过去!没完事儿呢,咱爷俩得在外面等着。”虎子扭身一看,拉住他的是彭先生! 奇了怪了,若是彭先生在外面,那在大殿里做法事的是什么人? 彭先生轻轻地摸着虎子的脑袋,说:“术门的法术,武门学不来,武门的法术,也不是术门的弟子应当知道的。虽然是一脉相承,但却是两条路走。不应当看的不要去看,别好奇。” 是了,这就说得通了。虎子点了点头,这个道理彭先生打小就教育过他。术门武门同在鬼家门内不假,但是两门功夫法门不通。老话讲贪多嚼不烂,学海无涯生而有涯,一路功夫练到登峰造极,那都是难上加难,术门武门各成一脉,并驾齐驱,哪一脉的弟子都不得窥伺另一脉的功法。怕的就是一时贪念起,迷乱了心智。 虎子一晃身子,躲开了彭先生的手。这么叫彭先生摸着自己的脑袋,让他觉得自己还没长大,或者说,彭先生还在拿他当一个孩子看待。这让他有点儿不舒服。 于是虎子岔开了话:“师父,规矩我也知道,你何苦用一块皮子,把我支出去呢?” 彭先生抬腿在虎子屁股上轻轻踹了一脚,笑着说:“叫你送皮子是真的,我何苦把你支出去?今日这场法事,连备置东西都不要我来插手,你留在山上做什么?” 虎子一听是自己误会了,抓着自己的耳垂就蹲下来了:“师父我错了,您骂我吧。” 彭先生见虎子这模样,也是哭笑不得,只好说:“算了,起来吧!越大越不省心,心里头有什么弯弯绕都憋着不讲出来,没小时候那么贴心了。我问你,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虎子站起身,扁扁嘴:“我……我找小九去了?” 一提到小九,彭先生敛了笑:“哦……那孩子……他现在如何呀?与你说什么了、玩什么了?” “哪啊?”提到这一茬儿,虎子就老大的怨气,“是去了戏鼓楼,在他房门口打了个照面儿,话还没说上两句,他就把我给轰出来了!还不让我叫他小九,非要我唤他做‘陈彩媂’,言语间生分了好多,就差不认我这个兄弟了!” 彭先生听着虎子的牢sao,轻轻叹了口气:“哎……苦命的孩子。不过是吃戏饭的可怜人,遭此难变了性情也是理所应当。既然他不喜欢,你便是少去几趟,他唱戏的日子,咱们多去捧捧场。” 虎子还有心张口,彭先生挥手拦下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问。这件事儿,你还没到知道的年岁,就别瞎打听了。” 虎子确实是想问,小九遭的是什么难。但彭先生既然已经把话说了,他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也就哑了声音。 又等了两刻钟左右,先是老槐树上的铃铛不响了,紧接着,诵经的声音和金锣大鼓的鸣响消散了。大殿门口那两道幔子上头的符篆,忽明忽暗闪了两下。 “往后退。”彭先生拉住了虎子的手腕,直接出了院子。 虎子刚迈出院,觉得浑身灵气鼓动,经络里头运转的阴气不听自己的使唤,要破体而出! 慌乱间,彭先生在他眉心上一点,一股凉气自灵台传出,满散全身,将那躁起的灵气与阴气压了下去。 “抱守本心。”彭先生的声音在虎子耳边响起,“稍有异动,自己的灵气都管束不好,修行的还是不到家,心性仍需磨砺。” 在师父面前丢了人,虎子脸一红,想说些什么反驳的话,却觉得无话可说。还是自己修行不到家,怨不得别人。
抬头一看,好吓人! 原本盘旋在大殿上空的灵气,顺着那个好似漏斗的形状,汹涌而下!竟然是带起了阵阵的风。虎子微微眯起了眼睛,能看得到那灵气之中,已经是有了云雾的形制。 这灵气往下灌了得有一炷香的功夫,才消散不见。虎子长出了一口气,他有了一种又进入到别人家堂单洞府的错觉。天地之间,原本无处不在的灵气,此时空了一块,这让他感觉踩在了一团棉花上,四肢都不着力。 刚才涌进大殿灵气的多少,由此可见一斑。 虎子以为到了这儿,这场法事就算是到头了。没成想,再来是滚滚阴风煞气,从大殿中汹涌而出! 这凶煞之气凌厉非常,虎子只觉得一搭眼,望见了沙场征战的幻象。这阴气浓郁的,好似是从地狱里放出了什么猛鬼魔王!虎子苦笑了一声,心说鬼家门的诸般法术,都与这个脱不了干系。 再待这阴气渐渐收敛了,大殿里传来了笑声。不用看人,听这个豪爽的动静就能知道,是李林塘。 彭先生脸上也是带着笑,轻声道:“成了。走,虎子,咱们回去看看。” 李林塘一脚踢开了幔子,怀抱着赵善坤走了出来。赵善坤仰着脖子瘫在李林塘的怀里,身上裹着一个褥子。 彭先生还没走到近前,李林塘远远的就对着他招呼上了:“师兄,怎么样!我说能成吧?这是我的徒弟,我自己还不清楚?他有这个命,他就应当是练我这一门的功夫。你还说不行,我看上的徒弟,保准没错!” 彭先生苦笑着摇了摇头:“差不多得了。他是你徒弟,不是你儿子,好一顿夸耀,都快把你美飞了。” “谁说不是我儿子啦!”李林塘急了,“不是我亲生的,那也是我的儿徒!他叫我一声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就是他爹!” 虎子凑到了近前,一看这赵善坤不大对劲儿。这是晕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小脸儿煞白,嘴唇青紫,伸手一摸额头,凉如冰冷如雪,没有一点热乎气儿! “师父!师叔!”虎子很是着急,指着赵善坤,“狗子他……他是不是不行了?” “别放屁!”李林塘照着虎子的屁股踢了一脚,“就这样!你把他抱回屋里,好好睡上一觉,明早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虎子接过了赵善坤,看了一眼自己师父。彭先生点了点头,一挥手。那意思是说让虎子照着他师叔说的做。 虎子伸手按在了赵善坤脖子上,脉搏有力,不像是出了事。他这才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抱着赵善坤回了后院。 李林塘看虎子如此紧张,笑了一声,说:“这小子倒是真紧张他师弟。” 彭先生说:“这孩子心里是良善的,比我当年强得多。” 李林塘看了彭先生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