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玄幻小说 - 道门鬼闻抄在线阅读 -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两滩血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两滩血

    里面也没点灯,目之所触,尽是狼藉。椅子板凳倒了一地,好些着手的小物件被随意地丢在一旁,甚至还有不知什么人遗落下来的鞋子。可以想见,那些原本坐在这里听戏的人,是以怎样一种慌乱的姿态逃了出去。

    一股铁锈一样的腥味直冲虎子的鼻子——戏台上有两滩血,还未干透,但已经冷了。这种冷侵入骨髓,扎得虎子的手生疼。

    望着手上粘稠的血迹,虎子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呆愣了得有一刻钟,才被从后台传来的响动惊醒。

    台上有个帘儿,上头用小篆写着“入相”,是上台演员的下场门。没有戏的时候,谁也不能从这儿走。可这个时候虎子怎么还能管得了规矩?一挑门帘,迈步而过下了台阶。

    后台此时安静得好比夜半三更坟场一般。鬼家门留在戏鼓楼听戏的三人,连带着戏鼓楼上上下下百来口悉全都在此,把本来挺宽敞的后台站满了。

    地上躺着两个人,或者说是横着两具尸首,都是勾好了脸面穿戴了行头,都是胸前一片血污。一个是小九,一个是他的大师兄。陈班主就坐在小九的身边,脸色不分悲喜,只是轻抚着小九的眉眼。

    确实是死了。虎子自小跟着彭先生,生生死死见得多了。他看得出来,地上两个人虽然还带着一点儿热乎气儿,但是确实是死了,没救了。

    瞧见了戏台上的血迹,虎子就有预感,但是当真见了尸首的时候,虎子才觉出来悲上心头。分明是最后一场戏了,分明是要走了,分明是过了今日便海阔天空了。可偏偏小九这一次爽约了。

    虎子自小孤单,亲鬼进神的行当,很难交上朋友。哪怕是到了太阳山以后,村里的人都会告诫自家孩子,离那个当阴阳先生徒弟的小孩远点。在认识赵小狗以前,小九是他唯一的玩伴。彭先生好听戏,一来二去和陈班主结下了交情,两家的小辈也就此认识。说是一块儿玩儿的,这么多年下来,说情同同胞兄弟也不为过。

    就这么死了?虎子感觉有些不切实。

    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似乎商量着出逃也不过是昨天的事儿。

    “你何苦让我活着?让我死了不好吗?一了百了,也不用有人跟我担惊受怕。”

    “我能走……虎子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哥!我……我……”

    “我不想这么一走了之。这一个多月都忍了,不过是再忍一个月。我排一折新戏,要昌图府的人都看到我,以后再想起来我小九,我陈彩媂,只能够想到芳华绝代,只能够想到美不胜收!哪怕我被逼得这辈子再不回昌图府,昌图府的人全都念着我的名声!”

    “我若是没能走成,死在了昌图府,虎子哥,我要你与我报仇。”

    对!报仇!

    “小九……是怎么死的?”虎子一开口,那声音干涩得他自己都觉着害怕。

    彭先生上前把虎子从台阶上拉了下来,轻轻拍着他的背:“要是觉得难受就哭出来吧。”

    虎子轻轻推开了自己师父的手:“师父,你告诉我,小九和他师兄是怎么死的。戏台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虎子,这事咱们以后再说。”彭先生摸着虎子的脑袋,压低了声音“现在谈这些不合适,回去了我仔细告诉你。”

    虎子又一次推开彭先生的手:“师父,我不是个孩子了,我知道分寸,知道现在说这些不合适。但是我现在必须要知道。小九马上就能够不过这种日子了,在火车站巴巴等了他一天。这主意是我出的,我得对他有个交代。”

    “小九,是死在戏台上的。”陈班主说话了。他连头都没抬,眼光还是放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这一出戏,戏鼓楼的各位老板们是精心雕琢了,改动的地方也都很是巧妙。小九的功夫劲儿到了,自然是把赵氏之女艳容演得活灵活现,卖傻装疯,怒骂朝堂,看得是大快人心。

    “这一番在金殿装疯弄险,但不知何日里夫妻重圆。”赵艳容唱这一句的时候,秦二世在一旁呼喝:“赶下殿去!”

    原本应当是赵艳容大笑三声,哑奴就扶着自家的小姐下场了。再之后就是赵高和秦二世对两句词,各自下台,这一段就算是结了。

    可小九刚唱完那一句“但不知何日里夫妻重圆”,他大师兄忽然拔出宝剑,上前了两步!

    这一段儿原本是没有的,他大师兄这一动,台上的人都懵了。台底下观众可不知道这些,眼见着秦王宝剑出鞘,舞了个剑花,好多人还在拍手叫好。

    大师兄乱了戏,再怎么出幺蛾子受什么罚那是下了台以后的事情,在台上怎么找都得圆过来。秦王宝剑一出,锣鼓点儿紧,跟着就响了。眼见着秦王直奔赵艳容,扮演哑奴的那一位伸手一拦,亲王挥开了哑奴的手,举剑便刺!

    到底是做戏,虽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小九还是配合着自己的师兄。可他大师兄的宝剑,却是毫不迟疑递出,打着横,从前边儿进,自后边儿出!

    他大师兄也是头一回杀人,凭着一腔胆气刺出了这一剑,手却松开了。小九捂着心口,望着他大师兄,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一头栽倒。倒下了不算,动了身上的剑,伤口被撕开了,血喷出了老高!

    “这个演得真!好哇~”

    “血!好你个姥姥……杀……杀人啦!”

    一声嚎叫,整个戏园子里头乱了套!来看场戏还闹出了人命,谁愿意在这儿多待?有些坐得远看得不真切的,听见了前面的sao乱,也知道是真的是出了岔子。人们都好看热闹,前提是这热闹牵连不到自己身上。现在这么一茬,都知道是出了事儿,纷纷往外跑!

    坐在头一排离戏台最近的安知府、安德烈这些人,被鲜血溅了满头满脸!

    在安德烈眼里,小九是自己最好玩的玩具。现在他的玩具让人摔坏了,哪有不生气的道理?他见小九栽倒在了戏台上,二话不说掏出了配枪,照着还看着小九发呆的大师兄扣动了扳机。

    枪声一响,来看戏的众人逃得更快了,不多时跑了个干净。安德烈掏出手绢抹了抹脸上的血,向着自己的亲兵低声说了两句。那名亲兵赶紧爬上了戏台,检验了一下小九的伤口后又跳了下来,与安德烈耳语了几句。

    安德烈用俄语恨恨骂了一句,头也不回地出了戏鼓楼,全然没理会在一旁不停赔着话的安知府。安知府紧跟在了安德烈的身后,也出去了。

    戏台上还有好多人呢——前厅也就剩下他们了。

    彭先生、李林塘和赵善坤匆匆跑下了楼,后台那边陈班主和一众老板听见了响动也都来到了前台。

    陈班主先看了看小九,又看了看这一科的大师兄,一把把小九抱在了怀里,声嘶力竭地吼:“救人呐!来人啊!救命啊!”

    彭先生翻身上台拉住了陈班主。刚才那个俄国兵上前查看,他看得很清楚:“陈兄……在这个地方……没救了。”

    陈班主颓然坐到地上,紧紧搂着小九,把他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胸口,许久不能言语。

    这个时候别人还能说什么?说一句“节哀顺变”吗?

    大师兄被枪打中胸口,这时候还没死透,只是躺在地上不停地咳血,分明是出气多进气少了。楚安单膝跪在他身边,死死攥住了他的手。

    “小九……别害怕……我……你大师兄,跟你在黄泉路上做个伴儿……”大师兄说完话一歪脑袋,也是彻底没了动静儿。

    刘淳俩眼珠子都红透了。他一把抻过“赵高”的领子,把他拽了起来,端到了双目能平视的地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说!到底怎么了?”

    演赵高的这个,也不过是这一科的弟子,年岁也不比小九大上许多。本就是受了惊吓,再被刘淳恶狠狠这么一问,“哇”一声哭了出来,连句整句儿都不能说了。双腿之间传出了一股sao臭的味道,竟然是尿了裤子。

    刘淳叹了一声,把他丢在了一旁。一时间戏鼓楼里只能听到陈班主微微抽泣的声音。

    “所以……”虎子走得近了一些,“现在不知道的就是,大师兄他为什么要杀小九。”

    虎子俯下身子,在大师兄的脸上拍了拍:“问你话呢!说呀!为什么呀!你他娘的为什么要杀小九啊!”

    眼见着虎子拽着戏服,用力地摇晃着大师兄的他遗体,戏班里头赶紧出来了几个这一科的弟子,把虎子给拉开了。

    虎子是习武的人,力气本就大些,四五个同龄人好不容易才把他按住。过了一会儿,虎子不挣扎了,说:“放开我,没事了。”

    这几个人缓缓松开了手,虎子站起来掸了掸灰,说:“这事儿是谁告诉他的?从哪听来的?敢做就得敢当,你自个站出来吧!千万别是有胆子做,没胆子认站出来咱算有个了断。不单单是我给小九一个交代,也得是,给陈班主一个交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