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勾情动念
夜色深沉,已至亥时,郎云书自己给自己出题,做了两篇策论。他伸了个懒腰,将其中一篇文章又端了起来,借着灯火细瞧,很是满意,还打算着按考场上规矩再誊抄一遍。 初稿难免落笔迟疑删减,卷面凌乱的叫做“斩卷”,无论文章写得多好,留下一个墨点、蹭上一块手印儿,功名便注定与之无缘。为的就是杜绝舞弊,以防阅卷之人认出了这些记号。 又铺好了纸,郎云书端起笔来,刚要落笔,却听得耳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吓得他抖了一点墨汁在纸上。 “时埃及效法日本,聘用西人千余以为益,然不差狼子野心,使之冗于堂。故失其和,去其财,摄其政,掌其叛。是以为,我大清国以此为鉴,危机之时也……”这女声是在读他所写的策论。 郎云书回过头去,正瞧见一个俏丽娇媚的女子,正是十七奶奶。 “啊呀!”郎云书拍了拍胸脯,“十七姑娘,你又吓唬我……我瞧见了你,莫不是我又睡着了?看起来我确实是怠惰了,竟是不肯读书,反却贪眠了。” “有什么不好吗?”十七奶奶笑了一声,拉起郎云书在榻上坐了,“天下间读书人那么多,哪怕你书读得好,也未必得得了功名。不若与我共度春宵,才知道人间大好的滋味。” 郎云书的面皮又有些红了。这十七姑娘夜夜入梦,夜夜要与他贪欢,他甚至一度怀疑,这个十七姑娘是不是什么妖怪精灵。可一想到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仍旧是平安无事,也便是放下了,之道是自己孤独久了心不宁静,臆想出了这么一个姑娘。 他拉下了脸,摇摇头说:“我家本书香门第,历代都是要考功名的,千万是不能在我这里断了传承。正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效命于天子,,造福于百姓,才是正道。至于能不能考上……考不得一年,我便是考上十年,十年考不得,便是考上一辈子又有何妨?” “是是是,你那策论写得精妙,若是考场上出了这么一道题,你必然是要拿状元的。”十七奶奶身子一歪,半靠在了被褥上,似是不经意地露出半截雪白的大腿来,“可你读书,也消不下你心里的,你也曾自渎的。你说我是你梦里的,怎就是不肯放开手脚,与我尝尝合欢的味道?” 郎云书打了个激灵,站起身来,冲十七奶奶一拱手:“十七姑娘,又在与我玩笑了。我已有心爱之人,哪怕是在梦中,我与你,也是于我心上之人不忠。这番话,已是说过许多遍,请十七姑娘切莫再提此事。” 十七奶奶冷哼了一声,恹恹地说:“我就这么比不上那个姓安的小丫头吗?男人全都以三妻四妾为善,怎么你倒是个痴情的种子?在梦里也是不愿意!要知道,你和那个姑娘没戏。” 郎云书背过手去,高扬了头:“十七姑娘此言差矣。卿之美若牡丹,艳艳其色,安之美若腊梅,自有芬芳。我之爱梅者,雪中赏花春独立,不求芍药与牡丹。虽然是在梦中,十七姑娘之盛情,书生承受不起。再者说,若我能金榜题名,怎就是不能与安小姐结成连理?” “痴儿……”十七奶奶一边缕着头发,一边叹道,“且不说人家是留洋回来的千金大小姐,你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就算你真的能金榜题名,高中得状元,又有什么用?满汉不能通婚,安小姐是旗人,你是个汉人。等到你中了举,也未必能得皇上亲口开赐你一桩姻缘。我劝你还是不要想了,好人家的姑娘多得是,何苦非在安姒恩这一棵歪脖树上吊死?多半是你刚中举,安姒恩那个姓纳兰的儿子,都能抓周了。我觉着我就不错,你若是与我拜堂成亲,我许你比做官还大的好处。” “侬不要这样讲话……”郎云书被十七奶奶这么抢白一顿,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一着急家乡话都跳出来了。 十七奶奶一闪身,郎云书只觉眼前一花,这人就来到了自己咫尺之远。十七奶奶伸出一只手指,点在了郎云书的嘴唇上,呼吸似火,灼着郎云书脸上的肌肤:“你不让我开口,你也就先别说话。春宵苦短,哪来那么多让我们废话的时间……” “十七奶奶,您这是何苦!”一声金锣大鼓一样的喝声,震得郎云书头昏眼花,退了两步,栽倒在了床上。 十七奶奶却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只是回身瞪了一眼,一阵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周围的景象也都发生了变化。 桌上那盏豆大火焰的油灯早已经熄了;纸上抖落的墨点已经干了许久;郎云书已经脱去了外衣盖好了被子躺在了炕上;鼻息缓和深沉,显然已经睡得熟了。 十七奶奶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提起了裙摆,翘了个二郎腿,冷哼了一声:“你小子好大的胆子!竟然是敢坏老娘的好事!” 虎子自阴影里走出,咧着嘴一抱拳深打一礼:“小子,见过十七奶奶。十七奶奶,您吉祥。” “我可不吉祥!”胡十七这话语里头老大的不高兴,“我磨了他这么长时间,就为了那么一口阳气,还叫你小子坏了事,我吉祥什么呀我?” 虎子都没敢直起身子,就这么弯着腰答话:“朗云书不好女色,若是他当真这么轻易动了色心,想必数月前您便是已经得手,何苦等到今日。更何况以您老的高深法力,如果当真是想要摄取一个凡人的阳气,应当是手到擒来,何苦做这样的纠缠。想必,您不过是想找一点乐子吧?” “起来吧,看你怎么撅着怪累的。”十七奶奶的声音和缓了一些,“这你可就说错了,我就是为了这个书生的元阳之气来练功,有趣是有趣,可是如此,我已经是烦了。” 虎子苦笑了一声:“十七奶奶,您又在说笑了。您这样的大仙,怎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更何况,狐仙与别的仙家不一样,百年一劫,杀一个人便是填一份戾气,恐怕道心不稳,不利于渡劫。” 十七奶奶的脸又拉了下来:“你个小屁孩子,懂什么?我要是当真一口气吸干净了这人的元阳,那我就成了作恶的妖精了!所以我只能勾引,等到他自己开窍就好了。甚至还要让他欢愉,在他最兴奋的时候摄取来他的那一口阳气,这样一来,就不能算作是我害他性命,反倒要说他贪欢,断送了自己大好的人生。” 虎子不经人事,听到这种话题,难免面红耳赤。一来是觉得羞臊,二来是觉得十七奶奶这么一个大仙家,居然好生不要脸地强词夺理,气的。 “您……何苦执着一个落魄的书生呢?”虎子只能是出言规劝,“你也是修行有成的大仙家,是昌图府胡家的奶奶,是众多小仙的表率,为难一个凡人,实在是不大光彩的事情,传出去,未免也不好听。”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我做事了?” “小子不敢。” “那可说不定……”十七奶奶言语里,并没有恼怒的味道,反而像是与小辈随意地开着玩笑,“谁人不知你胆大包天,这世上怕是没有你不敢做的事了。也就是你如今本事还不够高,若给你一根跟他孙猴子一样的金箍棒,估摸着你也要把天捅个窟窿。”
虎子尴尬一笑:“您又拿我开心。” “我听说你要娶月月?”十七奶奶忽然话锋一转,打了虎子一个措手不及。 赵月月虽然昏迷不醒,是堂口没有散,胡传文就还是赵月月的护身报马,赵月月家里的堂单洞府里,也就还住着那么一众仙家。虎子心道,这一回想必就是胡传文传的话了。 “您消息灵通,”虎子只能应声随着往下说,“虽然是被赵月月的父亲逼迫,可我也是愿意。毕竟是我造的孽……” “跟你没关系,”十七奶奶出言打断,“这是月月这孩子命里该有的劫数,怎么逃都逃不脱,不过是应在你手里罢了。说到底,是因为赵月月自己本事不够,还要逞强。只是这帐,要再添上一笔,那什么石符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我还真要去会一会了!” 赵月月家的堂口,和胡十七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点虎子是觉着没错的。毕竟,这个堂口的掌堂教主姓黄,和她胡十七又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她来记上一笔帐?不过这些个仙家办事,自有自己的一套规矩,看似是有规矩的时候,又往往都是胡来。所以虎子没想着多问,又把话头引了回来。 他伸手一指炕上躺着的那个书生:“十七奶奶,您分出一缕神念夜夜到这人梦里,又没做什么恶事,身为后进晚学的,不应当出言指摘。可到底……也不是这么个事儿。您老人家高抬贵手,权把他当个屁,给放了,咱们皆大欢喜。” “我不欢喜!”十七奶奶单手拄着下巴,连正眼都没瞧虎子,“实话跟你说了,这书生命格与寻常不一样。如果他自己不愿意,哪怕我强迫他与我做云雨之事,我也要不得那一口元阳真气。这也就是为什么我非要纠缠着他不放手,他特别。这事儿也没有你插手的余地,要是真想救他,让你师父来跟我说话——可就算他来了也没用!现在我觉得你这孩子烦了,滚吧。” 一股大力当胸袭来!虎子根本没看清十七奶奶是怎么出得手便是被一道气劲掀出了屋。 在自己房中等候的刘老听到了动静,想要探头去看,又想起了虎子曾嘱咐,无论听到什么声响,都不要轻举妄动。于是又忍了下来,坐了回去。 他屁股刚挨着凳子,虎子进了这边屋里。刘老连忙上去问:“虎子,可是看出了什么眉目?” 虎子心说:何止是眉目,我连那作恶的仙家是谁住哪儿都知道个分明! 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郎先生……这不是病,确实是遇见了一些东西。不过……不妨事。只要他内心坚忍,便是出不了乱子。”虎子知道自己上嘴唇下嘴唇一碰,说出这种话来很不负责任。可又有什么办法?那可是十七奶奶! 刘老有些慌:“那……还是要天天说梦话?” “呃……是!”虎子索性光棍一些,猛一点头,“您放心,牵连不到您,您安心睡觉就行……回头我再找我师父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