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心怀鬼符
虽说现在没有实行宵禁了,但虎子还是小心翼翼地躲着巡夜的人。毕竟已经过了三更天,他只身一人在大街上溜达,难免惹人怀疑。正值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晃晃荡荡回到了杨家,虎子先是把耳朵凑到门上,听着里面没有动静,便是轻轻拍了拍门。他口中招呼道:“爹,我是虎子,开门呐。”不多时虎子便是听到脚步声自门里传来,紧接着门被拉开了一条小缝。彭先生看清了来人,伸手一招:“快进来。” 听着彭先生语气严肃,虎子也是不敢怠慢,连忙闪身进了院儿。跟彭先生刚一打照面儿,他就被吓了一跳。此时,彭先生头脸前襟上都沾着血污,闻起来也是腥臊恶臭。再仔细一看,却又放下心来,原来彭先生身上这血不是他自己的。 这些血迹颜色深沉恶臭难当,更多的是凝成块儿挂在彭先生的衣袍上。已死多时的人,血液才会呈现出这样的形态。 “爹,叫小家雀儿把眼啄了?”虎子与彭先生开起了玩笑,“弄得这么狼狈,等回头洗了澡,我可不给你清理浴桶。脏!” 在虎子想来,即使是弄成了这样,既然彭先生平安无事,那么事情必然已经解决了。故而放松了精神,拿彭先生打趣。彭先生却没有接过虎子的话头,反而是微微皱着眉,叹了口气:“哎……你自己进屋看看吧。” 虎子心怀着疑惑,穿过前厅进了里间儿,闻到那股味道,差点被抢了一个跟头。 这间屋子是临时用来给杨二楞子停尸的地方,在此之前也是杨二楞子的卧房。这个人虽说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可奈何摊上了一个全心全意对自己儿子的娘,任打任骂还帮着干活,所以这房间也一直收拾得利落干净。 此时再看,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棚顶地上四面墙,门窗桌椅四柱床,就没有一处不沾着血污的。虎子心道:好家伙!这是把杨二楞子身子里头,本就凝结了的血放了个干净不成吗? 上前两步绕过倒在地上的桌椅,虎子就瞧见了杨二楞子的尸首。原本这杨二楞子活着的时候,就是高高瘦瘦麻杆儿一样,现如今他的尸首,完全就成了一具包着皮的骷髅。这尸身的胸腹间被利刃划开了一个大伤口,肋骨都斩断了数根。 这景象若是寻常人见了,必然是两腿发软,胆子再小一点儿的,都得拉尿在裤裆里头。可虎子吃的就是这碗恶心人的饭,虽说是厌恶,却也蹲下身来仔细察看。 这种的伤口形状他可是太熟悉了,非得是“双蛟”这种长短适中却锋利异常的兵刃,才能留下这样的痕迹。想来,这必然是彭先生给他留下的记号。可虎子心思不在这里——透过伤口仔细观瞧,能看得出杨二楞子的心脏,被彭先生一刀劈开了。 伸下手去探,虎子能分明地感觉到,彭先生动手的时候是留着力道的。他是刻意,将这颗心脏劈了一半,又留了一半,像是要在心房里面完好无损地取出什么东西似的。再仔细一摸,虎子神色大变——这杨二楞子心房的内壁居然是畸形的。内中有一个凹陷,鸽子蛋大小,圆润异常。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我那……苦命的……苦命的孩儿啊!”这声音是打四柱床后面传来的,比之蚊子大不了多少,却吓得虎子打了个激灵。他连忙甩了袖里刃在手,一跃跳在了床上,却只见得杨冯氏蜷缩在床与墙的缝隙之中掩面哭泣,声音小得他都快听不清了。 虎子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头不住地埋怨自个儿:大风大浪也见识了不少,怎么偏偏叫一个老太太给吓唬了一下呢? 其实也没地方说理去。在他们这样的人看来,鬼倒不大吓人,无非是一些怨念深沉的屈死之人所留下的残魂阴魄。哪怕是修成了鬼仙,也自有自的规矩。唯独是人吓人,能吓死人。 虎子在褥子上抹干净了手,伸向了杨冯氏老太太:“老夫人,您这是唱得哪一出啊?地上凉,您赶紧起来,可别染了风寒。” 老太太因何如此,虎子自然是知道的。可他故意要这么问,还是因为他心中对于杨冯氏老太太怨恨不减。毕竟还是少年,做不到彭先生那样豁达的心境,若想达到那样的地步,少不得许多磨练修行。 老太太被虎子搀扶起来,再招呼了一眼地上那具死尸,眼泪又扑簌簌流下来了:“我儿……我的儿啊!” 天下父母一般心思,没有盼着自己孩子不好的。即使杨二楞子是个混账无赖,甚至对自己的亲生母亲拳脚相加恶言相向,可杨冯氏仍然对自己的儿子心心念念,哪怕是死了,杨家绝户了,也要给自己的儿子一个安生。 虎子感叹一声,也顾不得对着老太太冷嘲热讽了:“老夫人,我先扶你回屋吧。等天亮了,我再去给您抓点安神的药。不要再忙碌了,葬仪的事情交给我和我爹,一定给您置办妥当。” 老太太抹着眼泪点点头,任由虎子扶回了屋里。虎子又安抚了老太太几句,才又出得门来。 门外,彭先生正背着手看着月亮发呆呢。虎子上前唤了一声:“爹,想什么呢?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儿?”彭先生这才回过神,扭头看了虎子一眼,摊开了自己的手掌心,露出了一枚诡异的石符:“这是我从杨二楞子的心里剖出来的。” 见得此物,虎子一双眼立时珠子瞪得通红! 自从上次在鬼楼得见了那枚巨大的石符、赵月月昏迷不醒之后,鬼家门就再没有了关于这种石符的消息。鬼家门上下还曾一度以为鬼楼被破,那位所谓的“仙师”元气大伤,自此销声匿迹了。 自那日鬼楼之事以后,虎子时刻不敢忘这石符的主人与他血海仇深。此事以前他与那位“仙师”作对,是为了天理公道匡扶正义,为得是自己的修行。此事以后,他找这石符的主人,是为了替赵月月报仇,为自己解恨。 原本得到了马大昌妻子的口供之后,虎子心中就有些怀疑,此时再见了这石符,那便是确凿无疑了——这又是那所谓“仙师”做下的好事。杨二楞子诈尸这件事情,和他遇到的那名“法外高人”肯定是脱不了干系。 于是乎,虎子带着彭先生回到正堂,拿出两张供状,先给彭先生看了,又将自己怎样设局,那马大胜和马家寡-妇怎样招供,一五一十讲了一遍,没有半点遗漏。尤其是关于马家寡-妇嘴里的那位法外高人,更是着重详细地说,将自己的猜测都糅杂其中。
放在以往,真相与自己的推测八九不离十,拿到了切实的证据,虎子早就高兴得鼻孔都飞到天上去了,非得是要和彭先生好好显摆一番不可。可这一回,他却是全无兴致,光顾着对桌子上那枚石符发狠了。 彭先生见虎子恨得咬牙切齿的模样,轻叹了一声,宽慰虎子道:“这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 虎子就纳了闷儿了:“这石符的主人又出来作恶,怎么能算是一件好事呢?” 彭先生摇了摇头:“你不是挺聪明吗?这个时候却又糊涂了,这是关心则乱。你想啊,马大胜杀人,虽然手法残忍,像是之前有所预谋,但却是临时起意的。就算那个‘仙师’,当真是姜尚转世文王再生,把推演之术学得活了,恐怕也算不到这种事情。” 虎子似乎是被点醒了:“对啊!这妖人找谁不好?偏偏找到了杨二楞子这个大烟鬼,一定是因为杨二楞子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不仅是如此,”彭先生正色道,“这人应该还有更大的图谋。你仔细想一想,之前石符附着的对象都是什么东西?尸体、妖怪、石像、阵法,唯有这一次,是直接作用于活人。虽然不知道这妖人究竟要做些什么,但我推测,他让杨二楞子吞下石符,应该不仅仅是为了让他吃几只鸡,他希望杨二楞子活着,让石符在活人身上发挥作用。” “啊?我明白了!”虎子头上冷汗直接下来了,“杨二楞子诈尸,应该只是石符的副作用,只不过是因为杨二楞子忽然被人杀害了,所以才变成了这副模样。可这就好比试药,一个人两个人看不出什么分别来,广撒网才是真的。这妖人出手就是五十两的手笔,应该是能吸引不少人铤而走险。恐怕,有好多个杨二楞子……” 彭先生点点头:“你说的很对。也正因如此,我才会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杨二楞子忽然这么一死,把这个妖人给揭出来了。咱们可以早做一些准备,多做一些提防。” 虎子应了声“是”。 经彭先生这么一开导,他现在也冷静下来了许多。伸手一指杨二楞子停尸的那间屋,虎子问:“这杨二楞子的尸身,应该算是一件重要的证据。现在被咱们搞成了这样,这可怎么抬到衙门口去呀?” “没关系,咱们明天就给杨二楞子收拾好了,准备下葬的事宜。”彭先生点着桌上那两份供状,“你小子来得聪明,弄到了这个东西,根本用不着杨二楞子的尸体了。等把杨二楞子埋了,咱们就去联系涵捕头。到时你师叔,就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