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日环食

    光绪二十九年，癸卯年乙卯月丙辰日，三月初一，忌：斋醮、开市、嫁娶、作灶，宜：沐浴、扫舍，余事勿取。

    虎子觉得这实在不算是一个好日子，奈何他答应的，替十七奶奶取一样东西的日子，就在今天。彭先生哪里，虎子也不得不仔细解释上一番。可此一事早有定数再难改，就算彭先生知道此中必有蹊跷，也是阻拦不得，只能是埋怨他两句年少鲁莽，种下这么一桩祸事。

    倒不是说彭先生本事不济，斗不过十七奶奶，非要把虎子往火坑里推，而是这件事，定下了因果在此，是虎子当初亲口答应别人的。若是寻常人都还好说，赌咒发誓说我不如何如何天打五雷轰，也没见哪道雷霆劈在他的头上。修士不一样，定下诺言来，算做一场买卖，对方已经把东西交付了，若是不履行诺言，轻则对修为有伤，此生再难寸进一步，重则灵台受损一身修为前功尽弃。

    区区三十两银子，竟换得这样一桩恶事，是吃亏，可却是不得不从，虎子也没有什么办法。都说狐仙最是精明，以前还不见得如何，经此一事，虎子算是知道了，狐狸确实精于算计，自己就是被十七奶奶给算计了。

    他怀疑着，事情一开始，就是十七奶奶使得计。要不然，张大仙无缘无故，凭什么要找一个毛头小子来帮他看事儿？当年虎子可没有现在的名声，找不到彭先生，张大仙理应也是自己动手，实在不行去外边请一个大神二神回来，也应该是比虎子靠谱。虎子怀疑是十七奶奶的弟子，黄大仙堂上那个清风教主受了十七奶奶的命，张大仙才来找见自己的。

    更何况十七奶奶言明了，此一处非鬼胎化形，不得入内。当时虎子还不知道自己身世如何，哪怕后来因此被张大仙堂上的教主算计，也都是安知府家那件事事过去很久之后了。如此说来，分明就是十七奶奶先发现了自己身上的玄机，从而做下了个扣儿来，把他给圈住了。

    说用心歹毒未必，可老谋深算是必然。说是当初十七奶奶一时性起，要虎子应下一个诺来，后来虎子得知身世，十七奶奶通过赵月月堂上的仙家了解到细节，而后才定下来让虎子去取这个物件，说出来，虎子是一万个不信！

    由此，他又对十七奶奶多了一份忌惮。说到底这是个狐狸，道行再高也是兽类，只要没能像黑mama一样位列仙班，这就是野兽，与凡人再深的交情，也是隔着一座山。而且在安知府家衙内那件事之前，虎子和十七奶奶见面，也就只有两次。一次是十七奶奶化形魅惑田猎户给胡传文偿命，另一次是张大仙堂上翻堂口十七奶奶出面镇压，顺便救下了虎子一条小命。这两次不过是眼光一瞥的工夫，就能认定虎子是鬼胎化形成人，这是怎样的手段？什么样的眼光？

    不能细想，仔细一想虎子浑身发麻。

    太阳山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虎子自小在这山上玩耍，可也从来没有到过这么一处地方。这里是太阳山的南麓，山势陡然下降，形成了一道深沟。才到三月，积雪消融，却也不甚温暖。春风刺骨，卷起了一层土腥的味道。

    抬眼望去，不见什么新绿，只有满山的红与灰——狐狸，漫山遍野的狐狸。

    虎子知道昌图府狐仙儿多，是其他地方比不了的，毕竟十七奶奶在此坐镇，又有胡府仙阁，开枝散叶来，必然子嗣兴旺。只是他没想到，十七奶奶一句话，居然能唤来这么多的狐狸。虎子数不过来，但他估摸着，少说得是过万。这道深沟两旁都被这个狐狸给占据了。

    虽然这些狐狸都摆出了五心朝天打坐的姿势，可是虎子知道，这里头没有一个能被称为仙家的。甚至他们连仙苗都算不上，好些都是没有开慧的寻常野兽，不过是受了十七奶奶法术的影响，才会有这般姿态。可这对它们来说也是有好处的，十七奶奶亲自出手布阵，受充沛的灵气影响，这里面说不得得有百多个根骨还算不错的，能开启灵智，买上仙途，这百十个里面，说不得又得有十数个，能够炼化横骨口吐人言，尝试着褪去兽衣化形成人了。

    也不知道是十七奶奶布置的阵法影响，还是这地方本就如此，虎子站在这深涧旁边，只觉得阴气充盈，浑身舒畅莫名。这阴气十分纯净，我不带着丝毫的污秽东西，这可是十分难得。无论是虎子身为鬼胎，还是说他身上鬼家门的心法神通，都对此受用非常。

    十七奶奶当时可是说，要送他一场造化的。感受着这无处不在充盈的阴气，虎子隐隐对于十七奶奶口中的“造化”有了一份期待。

    “姑爷的，您可是准备妥当了？”问话的是胡传文，就站在虎子身边。因为此地阴气弥漫，灵气充裕，其实是正晌午时，身为狐鬼仙的她也是对于天光无所畏惧。

    虎子转了一下手里的刀，又摸了摸袖袋里好些个符箓、纸傀儡，也就点了点头：“已经准备周全，没什么落下的了。究竟要我去什么地方，随时可以吩咐。”

    在一旁盘坐的十七奶奶开口了：“现在时辰未到，机会难得，你不如静下心来修炼一会儿。虽说有点临时抱佛脚的意思，但是这般纯净的阴气，对你来说，应该很是难得。”

    十七奶奶今日不但没有浓妆艳抹，甚至还换上了一身极为素净的衣服，一点儿妖艳魅惑的样子都不见了。七条灵气组成的尾巴在她身后飘摇，再配合她那身印打坐的姿态，竟是有了一份宝相庄严的意味。只是那七条尾巴晃得虎子有些眼晕，一时竟然是看不清分不明了。

    既然十七奶奶说时辰未到，虎子也就不多问了，打了个五心朝天坐，刀就横在自己身前，闭上眼开始默念心法，运转法门。大事当前，放在以前虎子是绝对做不到这么心平气和的，如今他已经算是个青年人了，这些年来成长的不仅仅是他的本事，心性也与十四五的时候判若两人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说的是因为家里穷苦，被迫不得不扛起事来。鬼家门其实也是有些破落的意味的，倒不是说穷，而是说事情多。彭先生来到关东的意思是不再问江湖事了，可有句话说的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而只有跟随着彭先生的虎子，心智也较同龄人来得更成熟一些。

    有一得必有一失，虽说虎子现如今做事情考虑的更加周全了，也更懂得得失进退利害关系，但也就失去了少年人特有的那一股子一往无前的冲劲儿和利落的脾性。这种性情还有另一个说法，叫做“赤子之心”。

    两个时辰过去了，日头偏西，虎子本是在安静地打坐练功，忽而只觉得身周阴气暴涨，而灵气则被驱逐得一干二净！将这些阴气纳入经脉之中的时候，虎子已经感觉到了一份苦痛，于是乎赶忙退了出来，要看看出现了什么异象。

    起得身来，张眼一看，入目再无丝毫灵气的痕迹，阴气弥野！可这又和鬼域修罗地狱不一样，那样的所在阴气确实充盈，却也污秽不堪，夹杂着亡魂的怨念，和惨死生灵的哀嚎。而此处的阴气，与虎子静脉丹田之中存纳的，其纯净程度不相上下。在虎子看来，此间修炼一日，可抵寻常十日之功。

    不过这必然是不能长久的，因为这是天象变化导致。虎子抬头西望，那挂在天边的太阳，竟然是缺了一角。

    “日食！”虎子请叹了一声，“十七奶奶您也精通天文变化推演吗？若不然怎么会正好选在这么个日子？”

    “确实，这是早就算好的。”十七奶奶也站起了身，“现在不过是初亏，还要再等等。”

    日食确实是难得的，可遇而不可求。阴阳变化在此之中极为奇妙，阳极转阴阴极转阳，生中有死死中得活，万物生灭，自有其规律，天象也是一样。在光天化日之下，日光忽然被遮蔽，这就是阴阳倒转，阴气可以这般充盈，也就实属常理。

    世人愚昧，不知天文变化之理，称之为天狗吞日。鸣锣放炮，想要驱散天狗，算得上是一件趣事，也渐渐演变成了一种习俗。可这样的天象还有一个说法，灾相！天狗吞日，昭示着君王昏庸无道，当政者无能，民不聊生。历朝历代，一旦出现天狗吞日，要么是当皇帝的下一封罪己诏，请愿天下原宥，要么就是有人以此为凭据，揭竿而起。

    不过这都不是虎子关心的，他想知道的是，究竟是什么样的所在，非得是日食之时，鬼胎化形之躯，才能进入。

    不多时，月影偏移，偏食、环食始、食甚。这不是寻常的日食，是日环食。月亮没能整个儿把太阳挡在后面，反而是留了一层璀璨的金边在外，盈盈光华，甚是壮丽！

    十七奶奶点点头，笑道：“时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