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玄幻小说 - 道门鬼闻抄在线阅读 - 第三百六十三章 兄弟阋墙

第三百六十三章 兄弟阋墙

    昌图府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这个年过得非常没滋味儿。日本人把控得越来越严,衙门看起来就像是个摆设一样,没人再把它当回事儿了。若是日本人和衙门的命令起了冲突,那么自然是要听日本人的。不为别的,日本人手里是攥着枪的,那能一样吗?

    要说枪,其实纳兰总兵统辖的新军练军之中,枪杆子也不少,也不必怕日本人的。但是朝廷都下了令,说是“局外中立”,那么这些枪杆子怕是还不如烧火棍好使。

    可这些枪也不是当真没用了,日本人要是要用上这些枪的。虽然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向大清国的军队伸手要枪的地步,可既然日俄两国都已经就清廷的上谕发表了回应,承认了大清国在此战中的“局外中立”,那么大清国就要履行“局外中立”的义务。于是乎,大清国关外屯粮重镇卫戍新军、练军手里面的枪杆子有了用,那就是“剿灭乱匪”。

    日本人从昌图府下辖各州县乡镇粮商手里面强征粮食,打算运至昌图府,通过铁路作为物资补给发放到前线。可就在年三十的时候,从康平运往昌图的一个运粮小队遭遇了埋伏。在荒郊野地里面,动手的头上都梳着辫子,分明就是大清国人。运粮队二十多名民夫,受伤八人,押运日军士兵五人,死亡三人,重伤一人。袭击者约有四十人,被击毙八人,无俘虏,故而伤员数不明。运粮车十二辆,被劫走两辆,就地焚毁七辆,严重受损一辆。

    这对于日本人来说,是非常大的损失。更何况渡边雄也所率领的,在昌图府驻扎的部队,在职能上是后勤保障部队,任务是保证昌图府的粮食安全,为前线提供物资。现在出现了战斗减员,对于渡边雄也来说,是失职,对于衙门来说,这是他们担不起的外交事件,只能选择第一时间发电上报盛京外事衙门定夺。

    不日,盛京发来回电,称责令昌图府军政统属官员,彻查昌图境内盗匪,严防乱民趁两友邦交战之时,肆意破坏,意图不轨,损大清与两帮之睦。

    这下子昌图府及周边管控更是严格,可以说是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

    然而偏偏是在这种局势之下,府城里面却是愈加热闹和喜庆了。这与这个没什么年味儿的春节没什么关系,这份喜庆和热闹来自昌图府有权势的两家,安家和纳兰家。一个是昌图府的知府,一地的父母官,另一个是奉恩辅国公,有总兵衔,掌管昌图府的练军和新军。

    大年初三,两家早就定好的日子,说是结亲的大好日子!其实正月里头,不适宜结亲,特别是才正月初三,年节都没过完,不符合规矩。没到破五大cao大办婚事,有可能冲犯值年太岁。

    但是说过的话,就好比泼出去的水,那是收不回来的。当初定亲的时候摆起了那么大的排场,整个昌图府都知道正月初三是纳兰博维和安姒恩大喜的日子了,若是不成,安家和纳兰家两家的颜面往哪搁?

    所以,甭管打不打仗,甭管是什么节令,这亲该成还得成!不但是要成亲,而且还要大cao大办。毕竟定亲都已经摆出了那么大的排场,到了真成亲的时候若是还比不得定亲,传出去还是会叫人笑话。

    于是乎,在大年初二这天夜里,红扎纸和红布,从奉恩辅国公的府上,一路铺到了知府衙门。为的就是图这么个排场,就是露这么个面子。街面上都传说,松鹤楼的大师傅们本都是放了年假的,硬生生是被两家人给传了回来,拉过来做婚宴。昌图府内各级官员,各地乡绅富豪也都收到了请柬,被邀请来参加纳兰家和安家的婚礼。

    “朗儿,你看哥哥这身衣裳可还好看?”纳兰博维站在西洋镜前面,摆弄着身上的衣衫。

    纳兰朗透过镜子看着自己的兄长,缓缓点了点头,说:“哥哥你身子好,穿什么都好看。更何况这是阿玛特别关照过,按着你的尺寸请瑞蚨祥的大师傅裁的衣服。自然是好看的。”

    “好,朗儿你眼光甚高,连你都说好看,那便是真的好看了。”纳兰博维点了点头,回过了身问道,“怎么了?我成亲,怎么看你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你是哪里不舒服,还是不高兴我成亲?”

    纳兰朗端着茶碗,就低头研究着盖碗上的花纹,也不去看纳兰博维:“哥哥你多心了,我没什么可不高兴的。安家与纳兰家结亲,那是门当户对,你与安大小姐青梅竹马,也是天作之合,这是大喜事,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纳兰博维一挑长袍下摆,坐在了纳兰朗身旁,厉声道:“抬起头,看着我?”

    纳兰朗缓缓抬起头,瞥了纳兰博维一眼,又把目光转了回去,用一种恙死赖活的语气问:“怎么着?兄长您对我有何指教啊?”

    “兄弟阋墙,家则不旺,朗儿啊,我是你哥哥,咱们俩乃是自一父继姓,你不必这么防着我。”纳兰博维语气温和了许多,竟是有了几分“苦口婆心”的味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为什么爹安排的这桩婚事,是给了我,而不是作为嫡子的你。照理来说,你身为嫡子,日后是要继承爵位的,你的子嗣才是家中的大事。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哎纳兰朗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我没那么想过。”

    “你就是那么想了!”纳兰博维从纳兰朗手里抢过茶碗,放回到桌上,“你应该收收心了,你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的。不是做哥哥的说你,你自己看看,你干这都是些什么事儿?提笼遛鸟逛窑子,你真当自己是寻常的八旗子弟吗?你是奉恩辅国公的儿子!而且我还装见过你在大烟馆里面玩兔子!你知不知道这种事情一旦传扬出去,我们纳兰家很可能……”

    “我知道。”纳兰朗打断了纳兰博维的话,“我是奉恩辅国公的儿子,我做的事情代表着咱们纳兰家的颜面,我若是行差踏错,阿玛在朝堂上没法做人,你的仕途也会受到影响。我若是犯了重罪,这个爵位很可能就会落到你的头上。”

    “你自己也明白,我是为了你好。”纳兰博维点了点头说,“道理都是明白的,怎么做事的时候还会糊涂呢?我若是当真想害你,就把你的事情宣扬出去,让旗里的人查你,到时候我就是奉恩辅国公了。你要想清楚。等我结了亲了,我就跟阿玛说,让他也给你说个媳妇。”

    纳兰朗翻了个白眼,说:“那还真是劳兄长费心了。”

    “你当我是在和你说笑吗?”纳兰博维眉头一皱,“我早就给你物色好了人选!也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甚至于比安姒恩还要强上几分。”

    纳兰朗偏过头去,笑道:“那是哪家的姑娘?能让哥哥你这么看重?比安大小姐强我倒是不在乎,可是能强过春风苑的姑娘吗?”

    “你又说浑话!”纳兰博维怒斥了一声,转而又平和了语调,“你以为,为什么安姒恩趁乱逃婚以后,我们能那么轻松地把她带回来?安姒恩当时是去投靠自己一个跟她一样在海外留学的女同学了。这个女同学,是在盛京为官的盐务督察刘大人的女儿。虽说是同学,只是同一批而已,哪里比得上同一个考官考出来的门生情谊深厚,还当真把自己当成女状元了?安姒恩是昏了头,才想要去投靠她的。”

    纳兰朗呼吸一凝,转过头,问:“后来呢?后来是怎么回事儿?”

    纳兰博维笑了一声:“这刘大人的女儿,先是接纳了安姒恩,闻听前因后果,假做同意了安姒恩的妄想,另一边差人秘密地通报了我们。我们怕是匆忙赶去叫安姒恩察觉,慌乱间再逃,只是回信说让刘大人的女儿先安抚着她。就这么拖着她在盛京住了大半年。据说这半年来她也没闲着,每日都在读书,还想着到了十月份,去到京城考新学的教书女先生呢。”

    见纳兰朗听得入了神,纳兰博维的脸上也带了笑。他继续说:“我们和刘大小姐通信,确认过安姒恩当真放下心来之后,才是排出了人去。刘大小姐那边也诓骗安姒恩说要她去乘车去北京,给她安排了去旅顺的车。东西做的很详实,路线都规划好了。从盛京到旅顺,再转乘船到天津港,从天津去京城。这傻丫头做了真,车刚出了盛京的城门便是被我们借了手,押回了昌图府。”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纳兰朗点了点头,说,“原来安大小姐,她以为自己溜了,其实一直都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就是这个盛京的刘大小姐,帮你们把安姒恩骗回来的。”

    “没错!”纳兰博维开始给纳兰朗细数这刘大小姐是怎么好,“虽然,刘大人是汉人,但是做的官职却是肥缺,手中权柄很大,门路也不少。既然现在满汉可以通婚了,结上这么一个亲家对你有利。而刘大小姐识大体顾大局,并没有随着安姒恩的异想天开,而是把事情通报给了我们。更何况这刘大小姐也是喝过洋墨水的,可以说是蕙质兰心。我听手底下的人形容过,长得也是很好看,日后你娶了她,也是不会落了面子的。你若是放心不过,回头我让手底下的人,给你去要张她的照片过来,也不是不行。”

    纳兰朗摆了摆手:“人家还待字闺中,你代我去讨要照片,要传出些风言风语来。当真是想撮合这门亲事,你就应当去跟阿玛说,让他出面请来媒人,由媒人去要,才合乎规矩。”

    “哎!你这个主意好。”纳兰博维笑道,“就如你说的,等我娶了安姒恩过门,就把这件事情跟阿玛商量。她们本就都是留过洋的同学,日后做了妯娌,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是有话说。”

    纳兰朗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纳兰博维忽而道:“唉!我净惦记你的婚姻大事了,险些忘了明日是我大喜的日子。明日行程是怎么安排的,我还不曾知道,你可是听说了吗?”

    “我曾见了,”纳兰朗点了点头,“只是哥哥你不必知道许多,都是些繁琐的规矩,没什么趣味的。到时候该怎么做,自有媒婆在你旁边提醒,倒不虞做错。”

    “如此甚好,”纳兰博维笑着问,“那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么说来,倒是有。”纳兰朗拍了拍脑门儿,“明日你接了安大小姐之后,返程时要路过戏鼓楼前的广场。到那时府城里一定是万人空巷,十个里面倒有九个要来凑这场热闹。阿玛安排着,让你和安大小姐,出来见过诸位乡亲,一来是谢礼,二来是显得亲民。到时候安大小姐盖着盖头,还是要你说话,可别怯场。”

    “那不能够,”纳兰博维摆了摆手,“我当着那么多当兵的说话都不打怵,和百姓说上两句,又有什么相干?不必替我担心。倒是我今日见你转了性子,心中甚慰。朗儿,我是你亲哥哥,我是不会害你的。”

    说完话,纳兰博维轻轻拍了拍纳兰朗的肩膀,起身出了房,高声吆喝着:“来人呐!随我去马厩看看,挑一匹我明日要骑的马,选一匹高头大马!哈哈哈哈……”

    随着纳兰博维声音渐远,纳兰朗松开了手。汗水沁得他掌心生疼——他方才狠狠地攥拳,指甲挠破了掌心的皮rou。

    “你是不会害我的……”纳兰朗喃喃道,“可是哥哥啊,道不同,不相为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