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4章 一碗旧麦饭
豫州,许县。 郭嘉在发呆。 大概是这个样子 现在郭嘉不怎么敢出门了,毕竟之前说曹cāo)和袁绍一战,便有什么多少胜多少败的,就是他…… 现在的局面么…… 若是现在出去,少不了会被人调侃一番。 是的,现在于许县之内的,大部分人都认为曹cāo)凶多吉少。 在这个年代,战争依旧主要依靠人力基础和粮食储备,而曹cāo)两项都不占据什么优势,唯一能够称道的,便是从青州收拢的这一批老兵,这一些经过了黄巾洗礼,然后又在兖州有了新的田地的青州兵,坚韧的顶住了袁绍的攻势。 不过么,能持续多久,能抵抗多长,这个连郭嘉心中都有些茫然。这个不是说嘴上强硬一些就真的可以的,除非袁绍想要只和曹cāo)打一个嘴炮…… 兵粮补充,器械修换,加上天到来了,如果不能够将民夫抽回来耕作,那么也就意味着今年一年的收成又要受到影响,这些林林总总的事,已经让豫州一带的这些颍川世家很是不满了,要不是荀出面一再安抚劝慰,恐怕现在早就有人跳将出来。 反正颍川也有人在袁绍那边,不是么? 就算是真的曹cāo)落败了,颍川依旧可以屹立不倒,甚至再退一步,说起来还有人在征西,嗯,现在应该是骠骑那边呢…… 哪一家最终赢了,都行。 可是郭嘉不行。 不是那个方面不行,而是郭嘉没有像是颍川士族一般,有那么多的退路。 郭嘉离开袁绍,是因为袁绍之下根本就没有多少寒门的空间,若是袁绍赢了,那么依旧还是世家士族的胜利,寒门依旧没有位置,即便是自己侥幸不死,也再无用武之地。 浑浑噩噩,混吃等死。 不过,似乎还有些机会…… “饭呢!”郭嘉回过神来,顿时觉得肚中一阵饥饿,转头看天色已晚,不由得叫了起来,“老钟头,我的饭呢!” 家中的仆从大部分都已经遣散了,反正如果曹cāo)赢了,那么自然还会有不少赏钱,甚至都不用郭嘉去聘请,就有不少人自动到门上来。当然,如果是输了,那么也同样不需要那么多的仆人…… 所以,留下一两个就成了。 老钟头端着一个木盘过来了,上面放着一碗饭,用另外一个碗扣着,一旁放着一叠小菜,像是腌菜之类的东西…… “又是麦饭啊……”郭嘉有点失望。 老钟头愣了一下,不懂怎么回答,似乎有些担心郭嘉不满失望,又有些忐忑的搓了搓手掌,吭哧了两下,却依旧说不出什么话来。 “算了,没事。”郭嘉哈哈笑了两声,“麦饭好,就是吃着费牙……行,好的,好的……”说完,便扒拉了一口。 老钟头放心下来,憨憨的笑着,弯着腰,退了下去。 麦饭因为用的是去年的,嗯,今年的还没有种呢,自然也不会有,所以已经大体上失去了原本的麦的香,只剩下了麦的硬,纵然经过蒸煮,依旧是硬,就像是一粒粒的小石头一样,吃这个,全靠磨…… 后世的稻谷,是经过精磨的,除了谷子外表的那一层糠壳子之外,还有一层皮,如果不磨掉这一层皮,就是糙米,煮着吃也很硬。麦子和粟米都是如此。 正常来说,从谷子麦粒去壳去皮,一般来说就等于是要减少了二三成的重量,所以在汉代,一般的普通百姓舍不得精磨,去掉外面的壳也就是了,所以麦粒很硬,很有嚼头。 所谓周公三吐脯,并不是向后人所想的那么不卫生,亦或是为了表现自我,而是不经过细嚼慢咽,是真的咽不下去…… 因此古人在吃饭的时候讲究不说话,讲究细嚼慢咽是有道理的,食物粗糙,一口饭要磨个半天,还怎么说话? 郭嘉磨了几口,将碗放了下来,捂着腮帮子,低低叹息一声。 累。 若是新成熟的麦子,蒸煮来吃是十分不错的,纵然比较硬,但是富含麦香,慢慢咀嚼之下,麦香也自然一点点的散发出来,从嘴里到胃里都能体会到那种属于粮食的纯香和淡淡的甜味。 然而放久了,就有些问题了。不管怎样小心存储,在没有真空和冰冻技术的汉代,总归是避免不了一些受潮和霉菌,所以好一些的便需要时常在天气适宜的时候翻出来暴晒一番,以免霉变。 每暴晒一次,便会减少一层的味道,也会影响到了麦子的口感,而且因为霉菌的关系,但凡是一袋麦子霉变了,其他相邻的麦子也往往都会收到其气味的影响,所以到了最后,这些麦饭简直就是…… 可是,这已经是当下最好的食物了。这些还是荀特意让人送来的,要是让郭嘉自己去市面上买,根本就买不到! 因为前线战争持续的关系,许县的物价已经是高到了离谱,一斗米甚至要三千钱!而且还没有多少的量,每天就只有十石左右在销售,卖完就没了。 “原本一石米多少钱来着?”郭嘉捧着脑袋,用筷子轻轻的敲着碗,“好像是两三百钱?忘了……这么说来,这一碗至少也要个几百钱了吧?这哪里是吃米,这是食铜啊……忆昔兮斗酒不曾醉,叹今兮斗铜不可食……” “什么?怎么,还想要酒,没有了……”荀从院外走来,带着一脸深深的倦容,黑黑的眼袋垂着,已经没有了往年那种风流倜傥的容姿,而是跟潮阳区心群众举报的那些人差不多一样了。 荀别看在旁人面前一副淡定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心中也是照样慌乱,当下曹cāo)和袁绍相争,不仅仅是曹cāo)一个人胜负的问题,也同样关系到了荀他自己,他在颍川家族,甚至是在颍川各大士族之间的胜负关系,说没有任何压力和心理负担,是完全不可能的。 所以,荀也只能是到郭嘉这里,才会略微卸下一些伪装,稍微让自己放松片刻。 郭嘉见荀来了,也没有起相迎,就那么摊着,咣咣用筷子敲了碗边两下,说道:“正好,刚煮的,还着呢,要吃么?” 荀看了郭嘉一眼,“怎么,你不吃了?” “这一边牙疼……”郭嘉捂着一边的腮帮子,“只能用另外一边,磨不动,酸了……” 荀点点头,也没有客气,将餐盘拖到了自己面前,端起碗,叽咕叽咕的吃了起来。 郭嘉托着腮帮子,眼皮耷拉着,就像是下一刻要睡着了一样。 荀吃的不快,但是也不慢,片刻之后,将一碗麦饭吃完了,又取了水漱口,重新坐下,双手握在一处,看着远方,默然不语。 “……公子之事,非汝之责……”郭嘉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直了一些,低声说道,“纵然不是大公子,也有二公子,三公子……再说,现在你不是已经将防护做到位了么……” 荀低声叹息:“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郭嘉挑了挑眉毛,说道:“你每天过手的文书是以百计,大小事务千头万绪……这还觉得应该提前想到?你也太过于苛责自己了吧?此乃命数,天命如此!就像是战场之上,流矢万千,有的人就是毫发不伤,有的人则是面中数箭,这能怪谁?” 荀沉默了片刻,不再叹这个话题,而是说道:“且不知公达之处如何了……” 郭嘉看着荀,摇了摇头,他知道荀的个,当前不说并非是荀他已经放下,而是依旧在心中,表面上不说什么不代表这个事就不存在,心中依旧还装着。 这一次让荀攸跟着过去,其实就是为了化缘的。 曹cāo)和袁绍之间的战争,其实大体上是可以看成是冀州和豫州之间的战争,虽然说冀州之前经历过几场大战,元气大伤,但是同样豫州也没好过多少,徐州大战,袁术大战,兖州叛乱等等,哪一桩不是耗费钱粮人力? 所以讲起来,豫州甚至还比冀州要更差一些。 如果可以的话,荀也想着不要那么快和袁绍进行作战,在拖两年,巩固一下后方,至少多收两年的粮草都好一些,但是一想到征西,嗯,骠骑如同烈火一般,席卷关中,进bī)了川蜀,荀就坐不住,也等不得了…… 荀真的担心他这边储备钱粮,难道骠骑那边就不会有储备? 原本应该拖住斐潜后腿的羌人鲜卑,却因为一场场的战斗,产生了一些变化。山之北的鲜卑人基本上已经被打散了,而位于雁门幽北一带的鲜卑,又觉得与其去啃山的硬骨头还不如趁着幽州混乱来捏软柿子,所以原本应该是斐潜的北面隐患的鲜卑,现在全数到了幽州劫掠……
虽然说某种程度上也是帮助了曹cāo),但是实际上从长远看未必是一件好事。 还有困扰了大汉三四十年的西凉羌人,如今也是…… 唉。 一啄一饮,犹如天定。 西凉羌人势力原本庞大,但是一来是董卓进京失败之后,相互之间残杀了一阵,李郭之间又杀了一批,再加上斐潜和马腾韩遂又再战了一气,随后又有马超领了一波,三番五次折腾之下,原本羌人的那点积攒下来的战力消耗得也就七七八八了,再加上几个羌人大部落头人相继被斩杀,整个西凉羌人也就不再有什么气候。 北方鲜卑东移,西面羌人稳定,南面又进了川蜀,东面么,荀怎么能够放心大胆的继续修生养息? 只能是行险一搏了,若是得胜,自然是可以凌驾冀州豫州,以及其余山东各地,之后才有抗衡的力量,若是败了…… 因此,荀也是非常的担心,担心自己的计划会被斐潜看出来,那么自然就不可能从斐潜那边得到什么额外的好处。 而对于现在的形来说,任何资源都是紧缺的,若是能从斐潜那边捞到一些东西,不管是兵力还是兵器,不管是战马还是钱粮,都对于曹cāo)和袁绍的这一场战斗会有极大的帮助。 可问题是,骠骑将军斐潜会给么? 郭嘉苦笑了一下,说道:“当下我们处于劣势……多少会给一些……兵卒就不用想了,粮草器械吧,应该差不多……” 荀闻言,缓缓地点点头,也不由得有些苦笑。因为如果是他来做的话,恐怕也是如此。给兵器粮草,并不是为了让曹cāo)能够压倒的胜利,而是让曹cāo)持续的和袁绍僵持…… “如此,就看伏子章了……”荀忽然感觉到有些无力感,这种感觉很多年不曾有了,是一种事态完全自己控制不了的感觉,就像是在祠堂之内祈祷一样,希望事态能够变得更好,但是往往未必能够如愿。 伏典,就是荀准备的第二个保险。 若是曹cāo)面子不够大,还有陛下刘协的脸面…… 只是这吃相…… 不过也顾不得了,就像是饿极了的人,哪里还会记得吃得好看不好看?如今不说旁人,就连宫中的陛下也不过是食一碗麦饭,粱什么的跟班想都不用想,物资紧缺到了极致。 郭嘉沉默半响,忽然感慨的说道:“纵然此番消劫,彼处又是何如?如今骠骑北有上党太原,可出冀州幽州,南有荆襄通联,可出武关豫州,中间又有函谷关潼关,关山稳固……呵呵……除非……” 除非刘表进攻川蜀,攻伐武关,曹cāo)攻伐函谷关潼关,袁绍进攻太原上党,三路齐进,斐潜便是有再大的能耐也定然是手忙脚乱,顾此失彼,难逃一个败亡的下场。 可问题是,刘表曹cāo)袁绍三家能联合在一起么? 郭嘉不过是无心感慨一番,却没有想到荀抬起头,瞪圆了眼,看着郭嘉。 郭嘉立刻警觉起来,反过来瞪着荀,“怎么?你竟然……” 荀垂下目光,避开了郭嘉的注视,“也不过是是尽些人事罢了……” 郭嘉的眼珠子立刻上下左右乱转起来,皱起了眉头,“这么说来,似乎……嗯,还是有一些……有一些可能的……可是……这个……利于何处?” 荀仰头望天,沉默了许久,才说道:“骠骑于并北关中,行爵田之法?” “爵田?”郭嘉恍然,“原来如此……可是,如此也是新政啊,亦是一条新路……大汉之弊,不就是如此么……” 荀默然良久,低声说道:“是新路……然亦有旧途……” 郭嘉沉默了下来。 荀也不说话。 两人默默的坐着。、 桌案之侧,一个空碗。 院墙之上,一节枯枝。 远处石阶之处,青苔渐绿,几从小草在石缝之中冒出了头来,虽然依旧看起来脆弱,但是已经无法阻挡……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