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4章枕间营业,体外风声
在华夏的各个朝代中,汉朝可以说是最讲究孝道王朝了。若是就查其原因,也有很多,其实最为关键的,还是汉代执行了三四百年的察举制度。 很多人认为汉代重头到尾都是推行孝道,而且孝道在汉代也是大为盛行,其实不然,在汉初,其实孝道的事情,并不像是许多人印象当中的那么盛行。 孝道作为一种伦理观念,当然不是迟至汉代才产生的,先秦儒家早有充分的论述,但正如刘向在里所说,『仲尼既没之后,道德大废,上下失序,父子不相亲,兄弟不相安,夫妇离散,莫保其命』,西周以来维系宗法制度的孝道观念扫地以尽。 因此可以说,直到秦始皇统一全国,孝道主要还是儒家自己推崇西周先贤盛世,作为自家的立国治家伦理观念的一家之言,尚未成为被当时社会上下广泛接受且身体力行的一种社会规范。 汉初确实强调以孝治天下,也不乏史料印证,例如惠帝、高后、文帝、景帝都颁布过尊崇褒奖孝悌力田的有关诏令,惠帝、文帝本人也都称得上『仁孝』,自惠帝以后的西汉诸帝也都以孝为谥号。 但所有这些史实,虽能说明西汉初年最高统治者在不遗余力地提倡孝道,却不能证明孝道作为一种伦理规范已为社会普遍认同与身体力行。 很有意思的是,有时候统治者所大力提倡的东西,往往是整个社会所缺乏的东西,就像是后世每年都提倡……咳咳咳…… 若是稍微考察史料,就不难发现,直到武帝以前,孝道并没有成为一种普遍认同的社会规范。汉初有一个民谣最能揭示对孝顺的社会心理:『胡以孝弟循顺为?善书而为吏耳!胡以行义礼节为?家富而出官耳!』 说明其实老百姓在当时,目光还是很敏锐的…… 然后汉文帝三令五申强调『孝悌,天下之大顺』,在汉初诸帝中倡导孝道最为大力,恨不得亲自上场喊奥利给了,但是结果是当时大多数人都不以为然,甚至是『万家之县,云无应令』,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其实汉初多数人对于儒家提出的『孝道』并不是多感冒。 汉武帝在诏书当中也说:『……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孝心阙焉……』 对于此,儒家之人大为愤慨,纷纷抨击,说那些没有做到『孝』的人就像是杀父弑母,禽兽不如一般,甚至在把持了朝堂之后,更是以『孝』作为考核标准,以至于原本在汉代是有两种人才选举途径的,一个是茂才,另外一个才是孝廉,但是到了汉代中后期,基本上已经没有了茂才推举,剩下的便是清一色的举孝廉…… 因为,举孝廉的门槛,其实是太低太低了,谁都能做到,就算是没有读过经书,不认得大字三五斗的,也可以做得到孝顺和廉洁。 那么,再这样的局面之下,怎样才能体现出士族的高贵,士族的与众不同,士族的超人一等,嗯,超出普通百姓一等呢? 一般的行为显然不能满足士族子弟的需求了,所以越发稀奇的事情逐渐开始上演,比如赵咨,强盗来家里抢劫,赵咨为了不打扰生病的八十老母,主动请盗贼吃饭,并且表示,除了给老娘留下一点衣服和口粮之外,其他的妻子儿女钱财物品,盗贼随便挑,自己绝不阻拦…… 如此热切反倒是害的盗贼心中没底,不敢下手,觉得赵咨必然有所阴谋,便是准备脱离这个所谓的『陷阱』,可是赵咨却拿着钱财追赶出去,非要盗贼收下不可。 幸好赵咨还没有表示说让盗贼一定要将其老婆收下…… 当然,赵咨说不得也是考虑到,送钱财还说得过去,送老婆么,就有些过分了,因此才没有死命拽着老婆去送给盗贼。 由此可见,到了汉代后期,为了求了名声,士族之间的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已经是举不胜举,为了获取名望,做出来的行为更是有违常理,就像是后世痘印之中那些为了博取眼球而做出的各种丑态,是一脉相承。 所以,从某个角度上来说,王祥的所谓『卧冰求鲤』,其实也不是太过分,嗯,或许是当时王祥还没有娶亲?要不然就是『埋妻求鲤』了? 而这种事情,就像是后世的『枕营业』一样,可以做,但是不好说。或者是没有影响到自家之前,即便是听闻了,也就是会心一笑,但是当下被抢了『戏份』,没了『主角』的位置,自然是一杆子捅了出来,表示王祥你个臭XX,其实也是出来卖的,还卖了三回…… 顿时这瓜就是大得不行,咔嚓一声砸落当场。 王祥尴尬异常。 这种感觉,就像是新戏新闻发布会上,然后被喷是不是『枕营业』才能获得主角了一样,而且还拿出了相关证据,并且还有三个,表示王祥最少睡了,嗯,做了三回了…… 顿时之间,原本对于王祥获得头名的冀州邺城左近的士族子弟,就自然愤愤不平起来,原来以为王祥你个一脸清纯的模样,以为真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结果还不是一个逼样子要靠着枕头才能获得名位,而且关键是还卖了三次! 老子这么妖娆的身姿也就卖了一次好不好,这家伙居然卖了三次!三次!而且这还是有证据的,要是没有抓到证据的,鬼知道这个一脸清纯的家伙卖了多少次? 丁冲见状,咳嗽了一声,说道:『乡野之中,多以讹传讹,未必是休徵亲为也……』这些都是假报道,是合成的,你们不要信,都不要信。 当即又有一人站了出来,在场中朗声道:『在下乃琅琊冒氏!王休徵之事,琅琊左近皆有传闻!昔日琅琊文会,王休徵当场有诗云,!此乃王休徵亲口之言,想必不是以讹传讹了罢!?』 『哦……』 『原来如此……』 『Soga……』 众人一片议论纷纷。 王祥此时大脑一片混乱,不知道应该如何争辩,脸色涨红,仿佛要滴下血来一般。谁家年少的时候没有狂妄一时?当时自己喝多了占据一部分的因素,另外一部分是被捧得太久了,也就忘了其实自己并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做那个事情…… 就像是水变油,气功,以及某芯一样,在一开始吹的时候是有些忐忑,小心翼翼的,但是吹得多了,时间长了,就连自己都相信是真的了,然后被痛殴一顿之后,愤然指责年轻人真不懂规矩! 丁冲现在就怒火升腾,觉得眼前的这几个年轻人真是不懂规矩! 『丁考正,司空遴选贤才,考正冀州,其道正也,然既谓,当以为先,若是心怀鬼蜮,弄虚作假,沽名钓誉之辈,怕是失了司空美意,也害了冀州子弟拳拳之心也……』粟成站了起来,环视一周,声音沉稳,『如今唯有一策,且不知丁考正、王榜首愿听否?』 丁冲瞪了几眼王祥,觉得王祥当下的表现不给力,至少应该站起来说一声『尔等玷污了孝道』,亦或是什么其他类似的话,甚至再不济,应该下场撕逼,将事情搅浑,丁冲自己就可以顺势一甩袖子,先求脱身再说。现在倒好,你个傻球拿个眼珠子瞪着我干什么? 无奈之下,丁冲强笑道:『不妨说来……』 粟成微笑着,指着一旁不远之处的漳水,『既王榜首昔日可于寒冰之上,卧而求得鲤,今日不妨于漳水之侧,再求得一回,如何?此时漳水尚未冰结,亦非限鲤鱼,但凡有得一鱼,得感王榜首孝心,自投于岸者,吾等便皆拜伏,再无他言!却不知丁考正,王榜首,意下如何?』 在场众人顿时也是一阵附和之声,宣称如果王祥真的能够在漳水边现场求出一条鱼自动跳上岸来,便是相信之前王祥的那些传闻之事,并且还会替王祥广为宣传,以扬其名。 当然,反过来的意思就是若是王祥做不到,那么也会扬其名,只不过扬的就不是什么好名声了…… 『这个……』丁冲沉吟着,忽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应该一开始的时候就立刻翻脸掀桌子,因为一开始只是质疑,丁冲也可以表示说这些质疑是针对司空,是针对丁冲自己,翻脸掀桌子自然也是有理由的,但是现在么,再掀桌子的话,袒护王祥的味道就太重了,而且即便是掀了桌子,制止话题的效果肯定不理想,现场这么多人,这要花多少钱压热搜啊? 还是要解决可题,不能让这个可题持续发酵下去,能够现场解决掉自然就是最好,拖下去亦或是躲避,都不是最好的方式。 否则曹cao在冀州邺城举办的考正,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丁冲脑海当中念头急速旋转起来,开始衡量其中的各项轻重。 丁冲还没有表态,场中的审荣咳嗽了一声,自觉地在场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多少有些得意,微笑着说道:『吾等绝非有何地域之见,若是王榜首确有其能,吾等冀州士子,自当拜伏。若是不能临冰而求得鱼,也未必是王榜首有意欺瞒,想必是略有疏忽,亦或是天色不美……』 丁冲听了审荣之言,不由的盯着审荣看了片刻,然后微微点头,转头看向了王祥,『王休徵,汝意下如何?』 王祥自知自事,卧冰求鲤,说说就是了,还真的大冬天脱光了上冰面上躺着去?还求鲤?求死还差不多。因此见丁冲询可,自然不能说没可题,可是也不能说有可题,便是卡在当场,哑口无言。 丁冲微微的叹了口气。 看来,即便是维护了王祥,王祥也未必是能当好一个官。所谓『官』子,便是上面一张口,下面一张嘴,若是像是王祥当下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又如何能做的好一个『官』? 更何况方才审荣言下之意,是表示冀州子弟并非反对丁冲,也不是反对考正,而是觉得王祥这个『外乡人』摄取了原本属于冀州邺城的榜首,故而引发的冀州子弟不满,才有当下的事情。 录用王祥作为榜首,只是用来表示曹cao不会因为地域而歧视任何人,愿意接纳天下任何地方的人才,但是并不是意味着只能用王祥来作为千金的马骨,用什么李祥、赵祥作为例子也自然是可以的……
『王休徵,汝不妨一试……』丁冲缓缓的说道,也就代表着丁冲准备放弃王祥了。 毕竟这个年代,考正制度才刚开始,所谓什么榜首啊,夸街巡游啊,还都是找骠骑将军学来的花样,就连丁冲自己,对于考正制度的理解,也未必有多么深刻,在此刻混乱的局面之下,似乎觉得牺牲一个榜首,也未必就是一件多大不了的事情,毕竟大局为重。 王祥浑浑噩噩的站起来,缓缓的往漳水而去,他知道自己多半求不出什么鱼来,而且他知道不光是他知道,大多数人也都知道,只不过之前那个谎言,就像是皇帝的新衣一样,都不讲的时候就似乎还能穿在身上,但是一被捅破,就是发现其实赤裸裸的什么都没有…… 看着王祥往漳水边上走,粟成和审荣对视了一眼,然后微微点头。粟成又回过头,往一旁的人群之中用了个颜色…… 王祥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的走到了漳水边,还没等他想出什么应对策略的时候,忽然有人高呼:『不好了!王郎君要投河!』 王祥一愣,谁?谁要投河?我?我要投河么?没有啊? 王祥不禁扭头回看,却见人群当中扑出了几名家丁护卫的样子,然后大呼小叫的冲着王祥自己扑来,吓得王祥往后不由得侧退了一步,而河岸边多数石子都是圆滑的,一个重心不稳便有些踉跄,然后被扑来的家丁护卫直接就给按到地上…… 丁冲等人距离较远一些,自然也分辨不太清楚王祥究竟是主动弯腰准备投河,还是踩踏到了河卵石重心不稳,反正看起来像是王祥要投河然后被按住了一样。 丁冲皱眉,『来人,先送王郎君回去!』 丁冲很失望。 其实方才丁冲让王祥去试试,一方面是碍于现场的形势,另外一方面也是向王祥隐晦的表示,就是王祥别管是求还是去抓,反正只要豁出去,多少到漳水边上搞一条鱼在手里,然后就说这个鱼是自己跳到他怀里的也好,跳到岸边的也行,旁人也无法分辨的清楚,这一关自然也就过去了。 可惜王祥并没有领悟到这一点,反倒是被人直接就给在岸边给按倒在地,然后坐实了所谓『投河』的名头…… 真是愚钝之辈! 丁冲心中暗骂,但是他也没有想到,仅仅是过了不到半天,他就从曹cao口中听到了几乎同样的一句话:『真乃愚钝之辈也!』 丁冲吓了一跳。 曹cao摆摆手,补充说道:『冀州之人,愚钝顽固,以至于此也……』 丁氏算是曹氏的联姻,所以曹cao对于丁冲的言语也是比较的直接,甚至没有过多的修饰,曹cao又叹息了一声,『此事汝办差矣!』 『冀州此等人士,非因王家子一人,亦非地域之见,乃欲绝考正之制也!』曹cao沉声说道,『考正重于才,察举重于德!今日于考正之席,大论德行,此或考正乎,此或察举乎?幼阳中了此等jian人之计也!』 丁冲愕然,然后恍然。 冀州人士,显然不愿意走什么新的人才晋升道路,原先的道路显然更简单更好走可以获得更多的利益,而新的考正制度显然难度要更高,更不好走。 尤其是还要在豫州人士的主持下,现场考试什么的,若是没有什么才能,全靠拼凑,亦或是门客帮抬的,又如何能够脱颖而出,获得个好的名次? 如此一来岂不是断绝了自家前程? 因此这些冀州子弟,在名单出来之后,根本就没有谈及任何关于王祥本人得才情能力的可题,反倒是抓着王祥之前吹嘘的那些事迹不放,将弄虚作假,浮夸自大等等的名头盖在王祥头上,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针对考正制度,表示考正制度有可题,还是原本的察举制度更好…… 曹cao沉吟片刻,忽然笑了出来,双目之中略有寒光闪过,『既然如此,便是如此罢!』 他曹cao何时怕过谁? 既然选择了没脸没皮,那么大家不妨都是一块没脸没皮! 曹cao不由得想起了当年他找到许子将的时候,若不是自己横下一条心,耍无赖一回,说不得也被许子将给耍得团团转! 如今邺城,难道还能比当年还要更难?当年曹cao毫无官职,亦无兵卒的时候都能让许子将屈服,难道说当下反而不成了? 曹cao笑着,声音洪亮,身震屋檐,似乎将房顶上的积雪都要震下来一般,『有趣!有趣!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