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一柴换五命
萧凛默默地望着窗外夕阳,大片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际,站在高处放眼眺望,漫山遍野的枫林像是层层铺开的地毯,又像肆意蔓延的野火,从山那边烧过来,把一切映得通红。晚风带着丝丝凉意,萧凛扶着窗沿,轻轻叹了口气。 面对如此美景,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触景生情吟诗一首以发自己心中的感慨么? 比如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什么的……但萧凛此时此刻满心都是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他的处境堪比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自己坐在高岗上,四面都是狼啊啊啊啊…… 萧凛对学院彻底失望了……这都第七天了,也没见到半个人影。看来学院是把自己彻底抛弃了,准备另立应劫者,尊他为太上应劫者了…… 萧凛转身踏进黑暗的图书馆……他当然不是遭到抛弃愤世嫉俗弃明投暗……萧凛自认为自己虽然小事常犯糊涂,但在大是大非上分得非常清楚,他从来都坚定地站在正义一边,自古邪不压正嘛…… 因为饭点到了。 萧凛站在图书馆中央,高举双手,心中无声地高喊:让馒头烙饼来得更猛烈些吧!神情坚毅大义凛然堪比临刑前高呼口号的革命志士。 接下来暴风骤雨齐至,把萧凛砸懵了。 它们狠狠地砸在萧凛的头上,萧凛眼前一黑……这是怎么回事……他在倒地昏迷前最后一眼瞄见了落在自己身前的东西……书。 大堆的书籍零散地落在四周,发黄的陈旧纸页脱落飘散,激起大片灰尘。 自己又不是蛀书虫……给自己这些东西干什么……能吃么? 这是萧凛最后的意识。 下雨了。 萧凛站在屋檐下靠着墙,背着双手,抬头望天。雨水顺着檐角的滴水兽在空中划过轻飘的弧线,像断线的珍珠。 萧凛怔怔地看着滴水兽,灰色的石雕伫立在屋檐檐角,面目模糊,萧凛注视着这张模糊的脸,凸出的獠牙被雨水冲刷消磨殆尽,滴水兽原本狰狞的脸在萧凛眼中变得古怪起来。 石雕的年纪比萧凛本人还大,它在屋檐上不知道待了多久,两眼空洞地望着街面,萧凛每天在这个街角卖他的柴,没人时他就默默地和滴水兽对望,两双眼睛同样空洞。 捆好的木柴倚在脚边,雨天里原本热闹繁华人声鼎沸的沧州也冷清下来,漫天的雨声中沧州城显得少有的静谧。 沧州很少下雨,萧凛在下雨天从不出门,因为这个时候不可能会有生意……但今天他出来了,这分明不是他的习惯。萧凛低头看着脚边的柴,他不记得自己上过山。 萧凛转头看着街面,雨水在青石板肆意流淌,今天的沧州满城烟雨。 脚步声。 有人踏雨而来,他撑着伞站在街上,萧凛透过漫天的大雨看着他,就像透过珠帘。 须发皆白的老人一身灰色道袍,拄着木杖,背着包袱,立在街心,雨水从伞面上流泻而下,模糊了两人的视线。 萧凛看着老人,后者面目苍老但身形挺拔。 “这柴怎么卖?”老道士指指地上的木柴。 “三文钱……” “我没钱。”老人摇摇头。 “哦。”萧凛偏头,这个老道士大概是来找茬的……他很少碰到这样的人,但他并不担心……还不至于有人冒着触犯律法的风险去抢一捆柴。 就算是无业游民泼皮无赖也有砍柴的力气。 “我能帮你算五次命……”老人张开五指,“换这捆柴。” 老人的声音不大,但能与雨声区别开,凸显在滴答声中非常清晰。 “算命?”萧凛一愣,摇摇头,“不换。” “为什么?”老人收回手,“这世上愿出千金只求我算一次的大有人在……现在我愿意帮你算五次只想换一捆柴……你却不换?” “我不需要算命。”萧凛摇头,“算命不能当饭吃。” “仅此一次……”老人竖起食指,“我只与你换这一次,明天你还能来这里卖你的柴,我再也不来打搅你了……怎么样?” 萧凛低头看着地上的木柴。 “一天不吃饭而已。”老道士说,“饿不死人。” 萧凛摇摇头。 “为什么?”老道士上前一步,“这仅仅只是一捆柴而已……” 萧凛沉默半晌。 “我得吃饭。” “你……你活在这世上就是为了吃么?”老人指着萧凛,“你不想要其他什么东西?” “其他东西?” “对……你想要什么?金钱……权力……地位……女人……都行!”老人点头。 “我不想要那些东西。”萧凛摇头。 “你……”老人气急。 萧凛看着老道士在街心吹胡子瞪眼,满脸皱纹如同横生的沟壑颤抖起来,他突然感到莫名的滑稽。 “你活在世上是为了什么?”老人问,“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萧凛一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在世上,但他觉得像自己一样的人是肯定有的……就像住在自己对门的张大爷,如果他在这里肯定也什么都不会要……他一犯病就觉得自己是玉皇大帝,什么都是他的。 “你不想变得和城东的王员外一样家财万贯么?”老人问,“不用再上山砍柴……每天都有人伺候你服侍你……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王员外?”萧凛一愣,努力回忆那个经常坐着八抬大轿从这儿过的大嗓门胖子,“嗯……” “怎么样?”老人微笑,“你能变得和他一样……” 萧凛摇了摇头。 “为什么?”老人一愣,“那你想变成沧州的府尹大人么?加官进爵福荫子孙……” “不想。” 萧凛摇头。 “不想?只要你愿意……变成中土之主都没有问题!你不想权倾天下手握天下苍生命运么?” 萧凛接着摇头……他不知道中土之主是个什么东西,虽然听起来很了不起……但他对什么权倾天下手握天下苍生命运没有丝毫兴趣。 “你……” “你很烦呐……”萧凛打断老道士,他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说这些……只是卖一捆柴三文钱的事……居然能扯上天下苍生?你真是以小见大见微知著。 真是莫名其妙。 沧州城里多少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也没人像面前这个老道士这样信口开河。 老人捂脸哀叹一声,萧凛刀枪不入油盐不进。 “算了算了……”老人叹了口气,挥挥手,“你还太小……是我太急了,以后再说吧。” 萧凛望着老人撑着伞转身,忽然觉得这背影似曾相识。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终于记起来了?”老人回头看看萧凛叹了口气,“这已经是你第二次拒绝我了。” 萧凛注视着老人撑着伞的背影缓缓模糊消失在漫天雨幕中,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