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历史中的数字

    之前李库受伤，王兴曾照料了李库很多天，甚至有几次李医师抽不出时间给李库换药，还是王兴帮着换的。两人又都是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所以之前相处还是颇为愉快的。

    只是此次两人相遇，因为李库急功近利之下的口不择言，王兴对他多少产生了一些隔阂。李库也能感觉出来王兴下意识里透出来的警惕之意，为了弥补自己之前犯下的错，他甚至主动帮着王兴处理起了伤口。

    军情紧急，王兴稍作休整之后，就骑着李库赠与他的那匹颇不情愿的宝马匆匆离开。

    而准备前去马家堡立功的李库，也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

    他从王兴口中知道，现在青山关附近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匈奴骑兵，再穿着秦军皮甲过去，显然不太合适。他从死掉的匈奴人中找了一个与自己身材相仿的，剥下来他的皮裘、皮帽套在了自己身上，然后随意选了一匹高头大马，带着墨墨向柳子屯进发。

    李库一边在夹道中穿行，一边回忆有关九原郡的历史。秦朝作为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的帝国，开启了长达两千年的封建王朝时代，其在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等很多方面都给后续的统治者建立了一套很好的体系。甚至曾有近代学者认为，中国两千年之政皆为秦政。

    在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秦朝无疑是一颗璀璨无比的星辰，不过让人扼腕叹息的是，这却是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秦朝自大一统之后建国到灭亡只有短短的十五年时间，所以其保存下来的历史资料极少，甚至连最基础的全国郡治数目都有好几个说法，更别说郡治下具体有哪些县城、关隘。

    在李库所知道的历史中，也从未听说过长城沿线有一座叫做青山关的关隘，他也是刚从王兴那儿知道，距离青山关较近的县有两个，固阳县和曼柏县，每个县下面各有三个用于防御的城堡，而王离被困的马家堡正是距离青山关最近的一个。

    从山间夹道出来后，按着王兴指的路，李库调转马头向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正如王兴所说，李库一路走来见到了很多十人左右的骑兵小队，他不会说胡语，自然不敢跟真正的匈奴骑兵打照面，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了就装哑巴。

    这些骑兵小队都是出来劫掠分散在城堡外的老百姓的，人，牲畜，粮草，他们一概都不放过。毕竟此次匈奴破关入寇来的极为突然，又是半夜破关，生活在城堡外的老百姓根本来不及躲进城堡，就被这些凶残的匈奴骑兵堵在了家里。

    李库一路上见到了很多被杀的大秦百姓尸体，想必是他们不愿做匈奴人的奴隶，选择反抗斗争，就被这些匈奴人杀掉了。这些惨死的百姓尸体给李库的精神带来了很大的冲击，每一具尸体都像是一根直插他心窝的刺。

    第一次杀人后，李库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他以为自己已经不是那个生活在两千年后文明社会中的李库，现在看来，这个想法实在有些幼稚。

    熟知中国历史的他，自然知道外族入侵是什么样的情况，蒙元入侵南宋，清兵入关推翻大明，动辄就是屠城，但这些毕竟是发生在遥远过往中的故事，它们只存在于书本上，哪怕死了再多的人对于他来说都只是一个数字而已。甚至发生在近一个世纪内的南京大屠杀，留下来那么多的影像资料，对李库的冲击也没有今天这么大。

    他那时候轻薄的认为，南京大屠杀之所以对国人的影响那么大，是因为他距离国人现在的年代比较近，也许等过个几百年恐怕也没有多杀人会去在乎南京大屠杀死了多少人。

    他在给自己的学生讲授秦汉这段历史的时候就在心里想，总说外族入侵杀的人多，国人自己内乱死的人少么？

    长平之战白起活埋了四十几万赵国士兵，巨鹿之战后项羽屠杀了二十万跟随章邯投降的秦兵。

    相比起来，南京大屠杀死的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多。

    现在他不再那么认为了，他为自己曾经的那些浅薄的想法感到羞耻。这根本不是简单的数字比大小问题，一个死的是士兵是战士，另一个死的却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这两者有本质的区别。

    那些大秦的百姓就死在他眼前，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奋起反抗，却被残忍的杀害。而李库也只能任由这些事情发生，从一旁悄悄的绕过，他在心里不停的告诫着自己，你只有一个人上去也是送死，这么多百姓你一个人救不完的，你得去马家堡找王离，你得在王离面前立功，只有立了大功，掌了军权你才能改变这种情况。。。。。。

    他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却依旧难掩内心的愧疚，他心中无比的压抑，像是堆积了无数个石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同时他心里也生出了一个巨大的疑问，为什么没有秦兵出来作战？北部边军不是号称三十万大军么，怎么青山关附近竟然没有一兵一卒出来抵抗？这些该死的秦军都死哪儿去了？都龟缩在城堡里不敢出来么？

    李库就这么浑浑噩噩的骑在马上前行着，沉浸在万千思绪中的他也不再管马儿行走的方向，任由马儿自己慢悠悠的晃荡着。

    李库愕然的望着前方一片土坯茅草房，房屋中间的道路上散乱的分布着一些秦国百姓的尸体，还有几个匈奴兵的尸体。而在前面不远处，隐隐传来阵阵呵斥声、哭泣声，极为喧闹。

    李库心中一震，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被马儿带到了一个村落边上，而村落里的百姓似乎正遭受着极大的恐惧，他们的哭喊声实在太过凄惨。

    “连你也看不下去了是么？”李库摸着马儿的后颈自言自语道。

    然而马儿根本没有什么反应，走在前面的墨墨却呜呜的叫了几声，似乎颇为担心。

    李库心道，原来是你这家伙带着马儿过来的。

    既然如此，李库呼出心中的闷气，管他那么许多，老子先出了心中这口恶气再说其他的，双脚一蹭马腹，进入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