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对峙(三)
“温侯以为,以张骑都的实力,能够打败陈将军么?” 在吕布军中阵所在,吕布一名心腹侍卫犹豫着望了一眼左翼战场的局势后,忧心忡忡地问道。 “唔?”正聚精会神扫视战场局势的吕布愣了一愣,随即淡淡笑道,“如果是两年前的陈蓦,或许会很轻松吧……” “那么眼下呢?” 只见吕布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张辽、张文远,此人资质不凡,不过比起陈蓦那家伙,还逊色一筹……” “那温侯为何要叫张骑都去杀陈将军呢?”心腹侍卫疑惑问道。 吕布转头过来望了一眼那名侍卫,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今日出战前在军营营房时的那一幕。 …… “张辽,陈蓦那小子前些日子在我彭城露面了,你可知晓?” 在出战当日,当吕布下达了各自的命令之后,就在众将准备离屋前往军营调集麾下曲部时,唯独张辽被留了下来。 张辽心中猛然大惊,要知道这件事他可一直藏着没敢说呢,此刻见吕布问起,当即面色微变,在犹豫了一下后,低头说道,“末将……知晓,请温侯降罪!” “是么?”吕布淡淡一笑,想来他也知晓张辽与陈蓦的交情,倒也并不在意。 然而张辽却会错了意,见吕布无辜发笑,心中不禁有些着急,急忙抱拳说道,“温侯明鉴,末将以为蓦哥……唔,陈副将乃受那妖女蒙蔽,是故与温侯为敌,温侯且放心,今日沙场之上,末将定会打醒陈副,叫他重投温侯麾下!” “哦?”吕布轻笑一声,上下打量了几眼张辽,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有这个自信么?陈蓦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温侯且放心!”张辽重重一抱拳。 只见吕布深深望了张辽一眼,忽然撩袍走出了屋子。 “倘若他当真就此败于你手,那就替我杀了他吧!” …… “陈蓦不是那么好杀的!”在心腹侍卫诧异的目光下,吕布忽然笑了,在畅笑几声过后,摇头说道,“陈蓦那家伙,本侯最是了解他性格,此人异常顽固,曾几何时,孙坚、董卓以及本侯,我等何止一次招揽过他,然此人心中唯有黄巾,待本侯与他约定一过,便当即辞官,哎呀,真是个薄性情的家伙呢!——不过本侯却异常欣赏此人!” “温侯这么一说,属下更是糊涂了……” “你指的是我叫张辽去杀陈蓦?”望了一眼战场上的局势,吕布转过头来,望着自己心腹侍卫,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认为张辽能杀陈蓦么?” “这……”心腹侍卫愣住了,过了半响犹豫说道,“温侯方才言道,张骑都比起陈将军眼下尚有欠缺……” “那不就完了么!”吕布戏谑一笑。 望着吕布脸上的笑容,那名侍卫这才明白过来,刚要说话,却见吕布突然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淡淡说道,“如果陈蓦仅仅只是这种程度的家伙,本侯要他何用?杀了就杀了吧!” 身旁侍卫听罢面色一愣,虽说吕布话中不含丝毫杀气,但是那些护卫却隐隐感觉后背有阵阵凉意涌上。 他们不会明白…… 吕布确实很希望陈蓦能够重投他麾下,但是,他所要的陈蓦,是能够与他一道冲杀敌阵的陈蓦,是能够向以往一样跟得上他步伐的陈蓦,是人人敬畏的奋威将军,是叫敌人胆寒的颍川鬼将,而不是连区区一个骑都尉都打不过的废物! 或许,那才是吕布这句话真正的含义,七分玩笑,三分认真! 遗憾的是,张辽却会错了意,将其理解为,是故,张辽方才才那般连番苦劝,甚至不惜动武逼迫。 但是陈蓦的回答,却叫张辽十分失望。 一边是主公吕布的命令,一边是旧日情同手足、视若兄长般的陈蓦,张辽左右为难。 自古忠义难两全,在百般挣扎之后,张辽终于做出了决定。 既然蓦哥如此执迷不悟,执意要与温侯为敌,那么…… 与其死在温侯手中,不如叫小弟送蓦哥一程! 终究是字当先…… 想到这里,张辽双目一睁,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在微微吸了口气后,吐出四个字来。 “干戚之舞!” 放眼张辽周身近十丈以内,简直尘土飞扬、难以睁目,待稍过数息,当尘埃落定之后,他十丈以内范围竟然已无活人…… “怎……怎么回事?” 在张辽十丈范围以外的地方,吕布军士卒与袁术军停住了厮杀,皆一脸骇然地望着这里,望着那遍地的鲜血,望着那众多尸骨不全的尸体。 “怎么可能……” “一……一下子就杀了上百人……” 两军士卒面露骇然之色,难以置信地望着一动不动的张辽,心中满是恐惧,为此甚至一度忘却了与敌军厮杀。 他们根本难以明白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听见在一阵阵的惨叫,只知道那众多黑色的月牙形剑气四下迸射,除此之外,他们丝毫不知情。 他们只知道,当这里的惨叫声停止之后,当那些弥漫的尘土落定之后,张辽周身十丈以内,已再无一个活口…… “咕……”望着眼前那片仿佛人间地狱般的惨剧,两军士卒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唾沫,尤其是袁术军的士卒,他们更是一脸恐惧。 “连……连黑狼骑的陈将军都战死了么?” “陈将军?奋威将军?他……怎么可能……” “不可能……” “但是……” 就在袁术军士卒议论纷纷时,忽然其中有一名士卒好似瞧见了什么,心中一愣,因为他瞧见,在那徐徐落定的尘土中,隐隐浮现出一人身影,正是陈蓦。 “陈将军?陈将军还活着!”那名士卒惊喜地喊道, “哦!”一时间,周围的袁术军士卒欢呼起来,低落的士气顿时恢复如初。 而张辽此刻正低着头大口喘气,不得不说,方才那一招实在是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 在喘气之余,张辽深深低着头,脸上表情很是诡异,时而面露愤怒、狰狞之色,时而又满是愧疚、懊悔,用握着斩马刀的双手狠狠敲打着自己的脑袋。 忽然间,张辽听到了一阵欢呼声,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不远处弥漫的烟尘隐隐浮现出一人身影。 “……”不由得,张辽微微张了张嘴,在那满是难以置信的脸上,竟然隐隐浮现出几分欣喜与如释重负。 突然间,一股诡异的强风吹散了弥漫的尘土,露出了陈蓦的身影,只见他浑身上下甲胄破碎,胸口、四肢、脸颊更是布满了道道血痕,但是当他再次睁大微闭的眼睛时,附近的两军将士却猛然感觉到一股仿佛天崩地裂般的气压。 何等强大的压迫力!张辽暗暗心惊。 “张文远!” 陈蓦一声暴喝,如龙吟九天、如虎啸山林,一时间传遍了整个左翼战场,更是叫张辽惊地惊地浑身一颤。 蓦……蓦哥动怒了…… 望着不远处那看似摇摇欲坠、气势却如同鬼神一般叫人心惊的男人,张辽微微张了张嘴,脑海中不禁回想起当初陈蓦在迁都时当街怒杀数百名西凉军的情景,心中竟不由升起了几分畏惧。 说实话,此刻的陈蓦确实真的动怒了,倒不是因为张辽重伤了他,而是因为张辽竟然施展出了这等禁忌的招数。 ,那是当初陈蓦学自于吕布、随后又私下传授给张辽的招数,威力极其惊人,可以在片刻之间将周身数丈内范围夷为平地,是吕布最得意的绝招之一。 但是,陈蓦自学成以来,至今未曾用过一次,一来是这一招实在太过于残酷,二来是这一招不分敌我,只要是在剑气的攻击范围以内,无论是敌军还是友军,都会被那数百道剑气撕裂,是故,陈蓦将其视为禁忌,从未施展过一次。 而他当初将这一招传授给张辽的原因,也只是想凭借此招叫张辽在战场上多几分活命的资本,但是陈蓦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张辽竟然对自己施展了这一招,而且还是在周围两军士卒混杂的情况之下。 “滴答……滴答……” 鲜血顺着陈蓦的右臂流向他手中的长枪,再顺着那柄长枪的枪尖滴在地上,然而在附近两军士卒眼里,那仿佛是敲打在他们心中的警钟,尤其是那股源于陈蓦的、仿佛天崩地裂般的杀气,简直叫他们险些喘不过起来。 鬼将…… 颍川鬼将…… 望着那个如同鬼神般的男人,张辽眼中隐约浮现出几分追忆,喃喃说道,“这才是颍川鬼将陈蓦啊……”他的话中,竟充斥着几分欣喜。 突然间,张辽望见对面的陈蓦气势一变,举起长枪遥遥指着自己,用满带着痛心的口吻说道,“文远,你是当真要杀我么?——为此更不惜牵连同泽?” 张辽面色未变,无论是陈蓦那因为自己而导致浑身重伤的身躯也好,还是他身体中爆发出的那股极其强烈的杀气也罢,亦或是陈蓦那痛心的口吻,都叫张辽哑口无言。 “你太叫我失望了……” 听着那句满含痛心口吻的话,张辽心中一惊,原本脸上那几分狰狞之色退得一干二净,着急间想要张口辩解,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哑口无言。 “退下!”陈蓦暴喝一声。 望着陈蓦满身浓烈杀意、而双眼却是一片诡异的平静时,张辽不禁咽了咽口中的唾沫。 太熟悉了,这种久违的感觉…… 当初紧跟陈蓦左右的张辽再清楚不过了,当陈蓦在难掩浓重杀意之余、露出这种近乎于死寂般的平静眼神时,那意味着他心中的已是杀心难遏,这种情况下的陈蓦,恐怕就连董卓与吕布都要下意识地戒备提防。 蓦哥还是当年的蓦哥啊…… 不知为何,张辽竟暗暗松了口气,随即,他举起了手中的双刀,其中一把刀遥遥指着陈蓦,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好!好!”陈蓦气极反笑,点了点头,微微放下右手,以至于枪尖斜斜冲着地面,左手一提马缰,竟驾驭着胯下战马一步一步朝着张辽走去。 “……”下意识地,张辽屏住了呼吸,在四周众士卒眼中,陈蓦可谓是满身破绽,然而在他张辽眼中,他却感觉到了无比沉重的压力。 一出手……就会死! 武人的直觉如此警示着张辽。 会死…… 或许是无法承受陈蓦那股无以伦比的杀气,张辽条件反射般地抬起了双手,将右手的斩马刀搁置在左手的斩马刀上,无刃的刀锋遥遥指着陈蓦。 一道阔达一寸的黑气剑气直冲陈蓦的面门,与方才的牙斩不同,这是灌注着斩铁之力的牙斩。 ,那是张辽自己所创的绝招,属于戾气外放的一种招式,即是武人口中的基础招式的变通,但是比起寻常月牙形的气斩,直线形的牙斩拥有着更强的贯穿能力,仿佛是猛兽的獠牙,能后轻易地咬住猎物的咽喉。
尤其是掌握有的张辽的施展下,简直能够轻易洞穿巨大的岩石,更何况是人那单薄的身体,哪怕是掌握着的武将,亦难免要承受不轻的伤害。 但是这一招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攻击的轨迹,不得不说,那简单的直线轨迹实在是太容易被对方把握,从而避开。 这不,陈蓦仅仅只是稍稍撇开了脑袋,便轻易地避开了这一招。 怎么办? 感受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陈蓦身上强烈的杀气,张辽额头不禁渗出了几丝冷汗。 还是要用那一招么? 干戚之舞…… 张辽很清楚,在眼下这种距离,只要自己再次施展出这一招,即便是陈蓦,恐怕也会不消,更何况眼下陈蓦已是身负重伤。 但是不知为何,他的双手却有些不听使唤…… 望着陈蓦那平静地近乎死寂的眼神,张辽的脑海中不禁萌生一个猜测,他隐约感觉到,倘若自己再施展一次那,那么,两人之前的关系便会到此结束…… 恩断义绝! “……”想到这里,张辽微微垂下了双手。 罢了…… 死在蓦哥手中,也算是一种解决的方式吧…… 至少不必与他分处敌我…… 想到这里,张辽闭上了眼睛,竟放弃了抵抗。 然而就在他即将合上双目之时,但听一声弓弦之响,一股凝聚着强烈戾气的箭矢打张辽脑袋旁急速而过,直冲陈蓦面门。 陈蓦微微皱了皱眉,提起长枪正要磕飞那枚箭矢,却见那枚箭矢在即将撞到枪身的瞬间,忽然折转了轨迹,没入了陈蓦的左肩。 “唔!”陈蓦忍不住一声闷声,抬眼望向远处,只瞧见不远处有一名身着墨甲的将领正举弓对着自己。 “曹性……么?”陈蓦一时间勒住了胯下战马。 张辽也瞧见了这一幕,错愕地转过头去,却见曹性驾驭着胯下战马走上前来,淡淡说道,“退下!” “曹……曹将军?” 或许是看出了张辽的内心,曹性微微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还有斗志与他交手么?退下!” 张辽脸上闪过一丝羞愧,抬眼用复杂的眼神望了一眼陈蓦,驾驭着胯下战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望着张辽离开的背影,曹性暗暗摇了摇头,随即转头过来,望着陈蓦,轻笑说道,“不感谢我么?——倘若不是我前来干涉,想必你也很头疼如何处理吧?” 陈蓦默然不语,因为他无言以对。 凭心而论,哪怕张辽是一时气昏了头,但是他的行为却叫陈蓦是又气又怒,但是就算如此,难道陈蓦就真的忍心对当初如同手足般的张辽痛下杀手么? 他办不到! 所以说,曹性方才那一箭,与其说是替张辽解围,不如说是替陈蓦解围。 “你的意思是,你伤了我,我反而要向你道谢么?”将长枪的尖头顿时地面,陈蓦抬起右手,一把拔出深深没入左肩的箭矢,随即猛然一挥,那枚箭矢飞也似地朝着曹性面门而去,速度竟然丝毫不下于寻常弓箭,以至于曹性费了好大力才抓住。 “喂喂,”望了一眼右手手心被箭矢磨出的那道血痕,感受着此处传来的阵阵灼痛,曹性苦笑着望了一眼陈蓦,摇头说道,“其余事我倒未看出来,不过你这不吃亏的脾气倒是丝毫未变啊!” “哼!”陈蓦轻哼一声,嘲讽说道,“倘若只是为了解围,用得着灌注么?”说着,陈蓦深深望了一眼曹性。 曹性,拥有妖兽命魂的男人。 “哈哈哈!”曹性笑了,丝毫没有被陈蓦说破的尴尬,相反地却是极其得意,毫不在意地笑道,“能伤到陈奋威,也是一种本事啊!” “嘁!”陈蓦撇了撇嘴。 几句话间,足以证明陈蓦与曹性的关系并不一般。 也难怪,毕竟两人都是会使用远程攻击手段的武将,在某些方面来说,倒也称得上是志同道合。 “要打么?”陈蓦举起了手中的长枪。 “嘿!”曹性微微一笑,举起了手中的弓,低声说道,“真的会死哦!——没有人,能够躲开我的箭!” 听着那句看似平淡的话,陈蓦不由面色微变。 如果关羽的刀,是叫人无从闪避的刀,那么曹性的箭,便是叫人无从闪避的箭! 只要在曹性目光所及之内,随意地折转自己所射出的箭矢的飞行轨迹,并且例无虚发地命中对手、百发百中,这就是曹性的命魂、妖兽的特殊能力! 就在两人对持之时,忽然吕布军中阵爆发出一阵滔天般的呐喊声,只见曹性转头望了一眼自己中军,脸上微微露出几分惊讶。 “看来温侯已没有这个耐心陪袁术玩耍了呢!”说着,曹性收起了手中的弓,拨转马头,望了一眼陈蓦,意有所指地说道,“看来只有留到下次了,看看究竟是你的短剑准,还是我的箭矢准……” 目送着曹性离开的背影,陈蓦垂下了手中的长枪,因为他从主战场上感觉到了一股比自己更强烈的压迫力,来自于那个站在天下所有武人之上的男人,吕布、吕奉先! 袁术……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