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五 死有余辜
十七号目标楼的窗户里冒着滚滚的黑烟,战士们疲惫地从楼里走出来,手里的枪或拎或扛,像是一群散兵游勇。 黑色裹尸袋的拉锁拉上,挡住了黄毛焦糊的面容,两个穿着白色长衫的医务人员抬走了尸体,一层层地在地面上的血迹上喷洒消毒剂。 杨威疲惫不堪地背靠着装甲车的轮子坐着,出神地瞪着地面已经开始干涸的迹慢慢地覆盖一层白膜……人的生命竟然这样的脆弱,几枪下去就魂飞冥冥。 忽然一个身影挡住了照在杨威身上的阳光,虎牙抱着枪坐在他的身边,疲惫地问:“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他的防毒面具沾满了焦黑的硝烟,出神地看着楼前的救护车。 五个从楼里解救出来的女子有的呆滞麻木,有的默默啜泣,还有的慌张地东张西望,几个女军人正在努力地安慰她们,可戴着防毒面具的脸怎么都难以表现出里面的和善。 虽然五个人都是神情憔悴,但看得出个个都是眉清目秀的年轻女子,有两个还穿着杨威熟悉的蓝色衣裤…… “一共……打死多少人?”杨威咽了咽唾沫,仰头看着天上淡淡的云朵,嗓子里像刚吃了一整袋盐。 他刚刚细心地数过了,攻进楼里的两组人一个不少地站着走出来,只有两个受了轻伤的正在包扎伤口,他们两个稍后会被送回基地隔离观察一段时间,以免感染病毒。其中一个叫刘帅,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帅哥……他住杨威上铺。 “算上你和大个儿打死的一共十一个……三单元一楼找到了三十几具尸体,全是枪杀的,有男有女,还有两个孩子……”虎牙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两枚熟悉的弹壳,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他不想再回忆三十几具腐败的尸体堆积在一起的情景,可那一幕就像刻在他的心上一样怎么也挥之不去……那个腐烂的,小小的尸体还穿着一身染得不成样子的公主裙…… “丧心病狂……”虎牙从牙缝里崩出几个字,他怎么也无法想像人竟然能狠毒到这种地步,难道这就是弱rou强食?难道感染区里的秩序已经丧失到这种地步?难道大难临头就能漠视他人的生死,不择手段么? 杨威因为亲手杀人而堵了一块千斤巨石的心口突然一松,可随即更加沉重地深入了深渊。 “他们……吃的是什么?”杨威空落落的心里忽然烧起了熊熊火焰,难以抑制地想起了胡德伟。 黄毛死有余辜他知道,可毕竟没有证据,他的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份证据是三十多条人命……他们没有吃人,可做下的行为却比胡德伟更加恶劣十倍百倍! 胡德伟还是在生存受到威胁、断粮的前提下做下了恶行,他们呢? “不知道。”虎牙明白杨威问的是什么,补充说,“没发现骨头。” 他用下巴点了点救护车前的五个女子说:“听七班的人说打进二单元的时候正好碰到跳窗那小子施暴,女的像个死人一样任他摆布,看到咱们的人就喊了救命……那小子想投降,七班长逼着他撞了窗户。”虎牙姗姗道来,平铺直述,就像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该!”杨威胸口猛烈地起伏,如果不是脸上扣着防毒面具,他肯定要冲地上唾一上口。 与其留着这样的人渣,还不如省点粮食。 他明白感染区里已经完全丧失了社会秩序,但是世界末日就一定要回归原始回归野蛮?人的劣根性就一定要在灾难来临的时候统统爆发?人性光辉的一面就不能闪耀一回么? 二单元突然走出了四五个人,两个战士抬的担架上躺着个人,还有个医务人员高高地提着软包装的注射液。 杨威一愣,狐疑地问:“那是谁?”攻进楼里的除了自己这组七个人外就是七班十二个人,明明一个不少的都出来了!他猛地转头盯紧虎牙:“有没死透的?” 如果说这十一个人里有任何一个还能留下性命,杨威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什么叫纵虎归山?什么叫不分善恶?什么又叫公理正义?狗屁的法律规定,他只知道这栋楼里有一群该死之人,欠下三十几条人命债! 杨威普普通通平平凡凡,从来没当自己是内裤反穿的超人,也从来没把自己当成正义的使者,更没当自己是个救世主,可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一块从来没被染黑过的净土,不容亵渎。 他的手慢慢地握紧了步枪……若是无能为力也就算了,可现在他有这个能力!但他不会冲动地在所有人面前上演一出击毙俘虏的大戏,那样一来即使所有人都拍手称快也得接受调查甚至关押判刑。 虎牙没发现杨威的异状,平静地说:“不可能,楼里那八个每人头上都补了一枪,你数数袋子。”他指了指楼前摆成一排的裹尸袋。 还不等杨威细数到底有多少只黑袋子,救护车边一个穿着蓝色衣裤的被救女子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猛地甩开身边的女兵扑到担架上失声痛哭,抬担架的战士手中一沉,险些把担架扔在地上。 敏感的战士们纷纷cao起枪来,看到情况的枪举到一半又放下了,不明所以的四下张望着,却没发现活死人和武装分子。 几个特意从前指调过来的女兵一齐拥上去,七手八脚地扶起她来,举着注射袋的医生镇定自若地冲她说了几句什么,因为频段不同杨威听不到他的话,可那个女子却一下愣住了。 她轻轻挣扎几下,医生冲女兵点点头,女兵们放开她,她的脸上流着泪,嘴里却笑着抚摸着担架上伤员的脸,突然猛扑进女兵的怀里纵声号啕……女兵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才好,只能不断地拍着她的背。 悲怆的哭声直冲云宵闻者心酸,杨威默默地转开视线,不料正好对上虎牙的目光。 哭泣的女子在所有的获救者中气色最好,非常的漂亮。任菲已经是杨威认识的最漂亮的女孩,可在她的面前仍然相形见绌,不少战士的目光不自觉地偷偷转向她的方向。 “担架上的也是个受害者,她是咱们组救出来的,获救的时候全身都光着……一直求萧班长放过屋里的人渣……萧班长打烂了土匪头子的下身,差点把她也毙了。”这些人的行为只能让虎牙想起无恶不作的土匪,比恐怖分子还不如。
杨威点点头没说话,握枪的手慢慢地放开了。 “担架上的是她什么人?”他的心底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想证实一回。 “她丈夫。”虎牙说,“如果她不从,那个土匪头子就要杀她丈夫……很老套的故事,不是么?” 虎牙心底中唏嘘不已,不知道送了多少同情给这个苦命的女人。 杨威头顶的阳光又一次被挡住了,他一回头,正好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杨威!”任菲蹲在杨威身边,眼睛红通通的。 她没带无线电,声音从防毒面具传出来,闷闷的。 虎牙觉得自己像突然间变成了影子一样被无视了,知道自己多余,他很自觉地站起来离开,给杨威和任菲留下独处的空间。 “你怎么来了?”杨威轻轻地问,战斗是男人的事,她应该留在后面。 “这儿需要通讯连出几个女兵照顾她们。”任菲偏偏头看了一眼救护车前的获救者,“我来的时间短,业务最差,不派我来派谁来?” “你哭过了?”杨威突然觉得心里扎了一根锥子,死命地往心坎上钻。 “嗯。”任菲低头抽了一声,抬起脸来看着杨威的眼睛,“担架上的人是她的丈夫,为了逼她顺从不让她自杀,他们当着她的面剁了她丈夫的右脚还有右手,左手的指甲也全拔了。他的身上到处是伤……伤口是用烙铁烫死封住血管,因为救治不良,军医说他的右腿右胳膊都保不住了,必须截肢才能保住命……”任菲哽咽住了,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杨威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才发现她肩膀上洇湿了一大块。 任菲抬起头来,望着天上淡淡的云彩:“为了控制她,那个男的几次自杀都没死成……一枪打死那个王八蛋便宜死他了……”她同情那个苦命女子的遭遇,可心底更多的却是感同身受的惊恐。 若不是杨威,就算躲过了活死人的爪子,她的下场也可能比这个女人更加的凄惨。也许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碰到了杨威吧。 杨威重重地捏了捏她的肩膀,似乎想把自己身上的力量传给她一样。 任菲悲从中来,猛地扑进杨威的怀里……杨威拍着她的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十七号目标楼完全清理了一遍,战士们两人一组拎起裹尸袋钻进楼里,过了一会大家空着手出了楼,一个战士是谁倒转步枪敲碎了一楼的窗户,四五个战士掏出枪榴弹插在枪口,对准窗户扣动扳机。 楼里轰地一声爆响,熊熊的火焰燃烧起来。 大家没时间也没精力替每一位遇难都收尸,还是让他们,就这么一起化做尘土吧……杨威双手抱紧了任菲。 ————分割———— 心情很差,我知道这样写可能又会有书友站出来指责,但是末日来临,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份幸运。 我只相信我笔下的主角是那个最幸运的幸运儿。活下来未必就是幸运,也许更是苦难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