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关着门赠宝、两父子交心。
丹鼎宗当年鼎盛之时，门人弟子数百，日常用度花销不是个小数目，当然也有在世间的产业与营生。靠山吃山，都是些滇南特产，主要包括：制茶、酿蜜、木艺与翡翠。千年前的变故事起突然，秦鸣鹤一怒斩了对方数人回宗，稍加推演意识到将给宗门招来大祸。于是典当了洞天外的产业，也召回了在世间经营的弟子。这些弟子顺带就把手头上的“存货”带了回来，加上宗门千年来积存的一些珍品，在洞天内整整用了两重院落、数十间房来存放。 青青送给谢慧敏的这个坠子，用一块拇指大玻璃种满绿原石炼制而成，长期佩戴有补水、养颜的妙用。这在丹鼎宗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放到世间却是价值连城！ 谢慧敏捏着坠子在阳光下左看右看，只觉得晶莹剔透，如一池碧水一般，绿汪汪的很是漂亮——她一个大学生，哪懂得翡翠鉴定？嘴里忙不迭的说着：“谢谢嫂子，真好看……”一边把玩不休，一边引着两人往停车场而去。 她不识货，却有识货的人。 一个四五十岁、穿着讲究的胖子刚好经过，看见这坠子眼睛一亮，cao着一口京腔，凑过来悄声道：“小meimei，你这坠子卖不卖？我出5万。”说话间，五指伸开比了个数字。 谢仁感知到这人并无修为在身，只是形骸中有股极淡的土腥味儿，暗运法力把他挡在一边，同时给青青发了道神念，交代她若是动起手来，只管护着meimei。 而后冷笑道：“哼！5万？亏你说得出口！”眼中寒芒一闪，盯着这胖子，心想：这家伙要是敢耍花招，哥也不介意活动活动筋骨！ 胖子被谢仁盯得心里发虚，又道：“这位小兄弟，不好意思，方才是我眼拙，看走了眼……这样吧，50万，怎么样？” 谢仁不语，只是冷笑，眼中寒芒更甚，而谢慧敏已经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这见面礼也太贵重了！ 胖子见状，连忙又咬牙补充道：“500万！” 谢慧敏的下巴快要脱臼，用微颤的手把坠子往兜里藏。 谢仁轻轻挥手把胖子隔开，冷冷的道：“对不起，祖传之物，不卖！”说完，暗运法力护住谢慧敏，与青青从两边架住还在发懵的meimei，抬腿便走。 胖子还不死心，追在一旁道：“哥们儿、哥们儿！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看你也是个练家子，就当交个朋友。在下王凯旋，这是我的名片。”说着，将一张制作精良的烫金名片递到谢仁面前。 谢仁收起名片，抱拳道了声“告辞”，与二女扬长而去。 两人架着梦游般的谢慧敏来到停车场，谢仁晃了晃还在发愣的meimei，打趣道：“别发痴了，车呢？” 谢慧敏一个激灵醒转过来，却答非所问悄声道：“哥，这东西真这么值钱啊？” 谢仁：“甭管值不值钱，这是青青的心意，你贴身戴着便是。” 谢慧敏声音微颤：“哥，我害怕……弄丢了咋办啊？万一被人抢了呢？我还是不要了……”说着话就要去掏出来还给青青。 青青在一旁笑道：“弄丢了再给你一个更好的，有人敢抢就叫你哥揍他。” 谢慧敏：“算了……我还是好好保管吧……嫂子，你们家干什么的呀？这么贵重的东西，说送就送……” 谢仁担心青青露馅儿，连忙打岔道：“大小姐，我的亲meimei，有话回家说好不好？车停哪儿的呢？” 谢慧敏这才想起是来接人的，赶忙领着两人往停车处走去——一辆黑色奥迪A4。 上了车，谢慧敏坐副驾驶，而谢仁与青青坐在后排，谢慧敏指着留着平头的驾驶员，回头向二人介绍：“这是爸爸的驾驶员小吴，他是去年刚退伍回来的哦，你的战友。”又对小吴说道：“后面的，我哥和我嫂子，刚从滇南郡回来探亲。” 三人相互点头致意、握手问好，便往新家驶去。 谢仁问起meimei这车是不是新买的，谢慧琳告诉他家里的车子钟楚玲开去上班了，这车是谢证通的配车。途中在一家不错的饭馆吃了午饭——除夕未到，父母都在上班，谢慧敏根本不会做饭，而保姆崔阿姨也请了假，去医院探望一个病重的亲戚，晚饭前才能回来。吃过饭重新出发，不一会儿便到了新家，车子也回了谢证通的单位。 看着这栋气派的临江别墅，谢仁心想：按现在江城的房价，怎么着也得一百多万吧？感慨归感慨，毕竟那是自己的家。他知道：有些事，父亲是身不由己。 放下行李，谢慧敏提议去看江景，谢仁也想出去活动活动，毕竟坐了那么长时间的车。 滚滚大江从西而来奔涌向东，浑浊的江水打着旋溅起朵朵水花，日头已经偏西，江上波光闪闪。宽广的江面上，大小船只往来穿梭，不时响起阵阵马达轰鸣，大江两岸则是次第林立而起的高楼大厦。江水哗哗作响，拍打冲刷着江岸，仿佛在向人们述说着亘古以来的故事与传说。无论升斗小民还是英雄人物，最终都被这滚滚浪花淘尽，乱石穿空也好、惊涛拍岸也罢，都淹没在了历史之中，只有这江水依然奔腾不休，千万年来执着的往东而去……东边遥远的天际，是一道水天一色的蒙蒙水汽。天很冷，江风有点大，岸边基本没有行人，沿江公路两侧的路灯上挂满了红灯笼，衬托出春节将至的喜庆。 把自己包裹成胖熊猫的谢慧敏边走边介绍，领着青青指指这里、看看那里，两人很快熟络起来。谢仁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不断以神念提醒青青该如何应答，不至于露馅儿。如此行来，最累的竟然是他。 行出一公里，谢慧敏就有些累了，青青见状就说感觉有点冷，不如回家吧？谢仁闻听，暗暗竖起大拇指：这丫头学得挺快，就是不知给她这张“白纸”画上这些世俗的烙印，是好是坏。 回到家不久，父母相继下班，谢仁逐个向青青介绍，青青表现很大方、得体。 吃过晚饭，一家人坐下来叙话，谢慧敏则去洗澡。见钟楚玲拉着青青的小手问东问西，谢仁担心她应付不来，忙打岔道：“青青，你不是有礼物要给爸妈吗？” 青青如获大赦般去拉旅行箱，她往外拿，谢仁则在一旁介绍。首先是两个指肚大小白瓷瓶，谢仁道：“妈，这是青青特意为您准备的百花蜜酿，在舌下含服即可，可以美容养颜、体有异香，一月只需服用一滴，比那些名贵护肤品好用多了。”而后是两罐竹筒装着的茶叶，谢仁继续介绍：“爸，这补益灵茶，一次一片可冲泡饮服一天，可以清热醒脑、补益元气。”青青又拿出一个更小的青花瓷瓶，谢仁郑而重之的悄声道：“这里面有三滴龙诞液，是世间难寻的灵药，是救命用的，放在家里以备不时之需。” 还有给小叔一家预备的礼品，分别是一枚貔貅吊坠，可驱邪除秽；一尊沉香木雕金蟾，可驱虫除臭；两颗拇指大的珍珠和一块桃木心制作的平安符，谢仁皆一一介绍名称及功用。拿完礼品，青青顺势乖巧的坐回他身边——这些东西，不是洞天所藏就是法器，有的还是青青练习炼器、炼丹时亲手炼制。礼物是两人精挑细选而来——不是所有灵茶、灵药普通人都能用的，对修行人大有补益之物，对普通人就很可能是剧毒。除了龙诞液，其余物件在洞天里算不得什么奇珍异宝，甚至连品都没品，但对世人来说，却是人间极品。 谢证通两口子看着这些礼物，坐在沙发上面面相觑、有些呆滞：这些东西他们大多没听说过，但光看那三个瓷瓶和其他物件的用材，就知道价值不菲。谢仁是他俩的儿子，自己儿子有多大本事，自己最清楚！他怎么可能弄到这些贵重之物？谢仁从小就不骗人，青青虽说初次见面，但也秀美端庄、言辞得体，这些东西怎么看也不像来历不明的样子。毕竟这是孩子的心意，两口子不便当面质询，钟楚玲只有用胳膊肘枴了枴谢证通，让他想办法。 还是谢证通老辣，待谢仁介绍完，便呵呵笑着起身道：“我先尝尝这灵茶是什么味道……”说着，捡了一片茶叶去冲泡，开水甫一入杯就成淡淡绿汤，水汽袅袅升起，顿时满室生香……就连正在厨房洗刷碗盏的保姆崔阿姨都在问：“钟主任，什么茶这么香啊？” 不用喝，谢证通已然信了大半，他算是身居高位多年，都从没见识过如此茶香。顾不得烫，端起杯子咂了一口，一线清凉入喉滑入腹中，紧接着一股暖意弥漫全身，口中清香久久不散，不由得闭上眼睛细细品味。良久方才睁眼，赞叹道：“好茶……从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两手捧着大玻璃杯又喝了一口，问：“青青，这是你们家自产的吗？” 谢仁接过话头，戚戚然道：“青青家在滇南郡做土特产生意。她从小父母早亡，幸好有个道士长辈，据说曾经有过奇遇。云游归乡，见她可怜，就把她拉扯成人，并帮着照看她家里的生意……青青长大成人后，这长辈把家业交还给青青，继续云游去了。这些礼品，有好几样都是他临走前留给青青的……” 谢证通毕竟在官场那么多年，多少也听过这方面的只言片语，忙奇道：“哦？竟有这样的身世……青青，你那长辈没有带你跟他一起吗？” 青青摇摇头道：“没有……何况，还有些家业，需要我打理……” 钟楚玲听她说得可怜，挪了挪屁股又坐到青青身旁，握着她的手，抚着她的头发，怜惜的道：“这么俊的孩子，这么苦的身世……想必童年吃了不少苦。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亲闺女……谢仁要敢欺负你，你就跟我说。”说着，眼圈就有些红。“童年很苦”正是青青伤心之处，想着数千里的奔波躲藏，眼泪就止不住的滴了下来。 谢仁看情绪要失控，赶忙说道：“妈，八字还没一撇呢……” 谢证通也在旁边指指点点道：“你妈呀，就是心软。都是学医学的，济世救人惯了。” 这时，洗好澡的谢慧敏来到客厅，惊道：“呀，这么多好东西啊！”紧接着又道：“妈，嫂子怎么哭了？”说着，把谢仁挤到一边，自己陪坐在青青身旁劝慰。 钟楚玲白了她一眼，道：“青青童年多厄，年纪不大就要独撑家业，可不像你这般，成天只知道调皮捣蛋。” 谢慧敏瘪着嘴撒娇道：“现在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枴了……”然后拍拍自己胸口，得意道：“你们看，嫂子送我的。好看吗？”这丫头都已经找根绳子挂上了，还坐在那儿左扭右扭自我欣赏，说道：“今天在火车站，有个死胖子出500万想买呢，我哥没卖……怎么样，好看吗？……” 谢证通两口子异口同声：“啊？”再看看茶几上那堆小物件，两口子心想：这不得过亿啊？ 钟楚玲赶紧扯过一个垫子盖在上面，低声问青青：“慧敏说的是真的？”青青拭了泪水，轻轻点头。 谢证通用质询的眼光看向谢仁。 谢仁咳了咳，认真的道：“这些东西大多是世间难寻之物，放到外面指不定会引发什么腥风血雨……不过青青那长辈在他们单位，好像是个大领导，留给她的还有不少，你们也不用过于惊讶。好好收着自己享用便是，不可轻易示人……现如今人心诡谲、世事难料，若是遇到识货的人，在巨大的诱惑面前，恐怕会给你们招来杀身之祸！” 顿了顿又说道：“您们也不必猜测，这些东西来路都很干净……还有小敏，别总是大大咧咧的，火车站的教训还没汲取吗？” 这番话让谢证通觉得：儿子长大了，与一年前相比，已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少年郎。 当然长大了，这一年谢仁经历了什么？踏入修行门径一路精进、与半仙论道、结识真龙青青、进青崖洞天、参加特训斩妖……最关键在于，他有了千年的历史积淀——丹鼎宗的玉简可不是白读的。他相当于平白多了千年的人生经历，所谓人老成精嘛。居移气、养移体，谢仁认真起来，自有一股不容质疑的气度。 谢慧敏瞪大眼睛，道：“哥，你毕业一年变化真大。现在认真起来还怪吓人的……我知道了，家财不外露嘛。凶巴巴的……当心我让嫂子教训你。”说着挽起青青的胳膊。 一家人忍俊不止。 拉了些家常，又给青青安排了客房，便各自洗漱休息。待家人睡下，谢仁来到谢证通的书房，见父亲正捧着那杯灵茶，坐在单人沙发上沉思。 他坐到旁边的沙发上，道：“爸，我知道您担心，也有很多疑惑……不过您放心，您儿子没走歪门邪道，青青她出身清白，是个好姑娘。” 说着接过父亲的杯子，放到了两个沙发间的小几上，谢证通看着他道：“你长大了，我看不透了……你小时候，我和你妈工作忙，老爷子又疼你，就一直带在身边，想必也告诉了你很多做人的道理，我相信你不会干作jian犯科的事。只是，你在新军里当个小什长，那些东西如此贵重，青青她……”顿了顿，似思索了一番继续道：“青青这女孩子不错，不过她心思如此单纯，怎么可能撑起拿得出这种礼品的家业？你那瞎话，骗骗你妈和小敏还差不多。” 谢仁心想：这戏还真是不好演啊！他沉思片刻，决定还是向谢证通说清楚。于是从给谢志成奔丧开始，简要讲述了自己这一年来的经历，但略去了青崖洞天、特勤队和抚仙湖斩妖，并且只说青青是偶遇的修行同道，两人情投意合，决定结为道侣…… 谢证通听完儿子的讲述，长叹一声，道：“想不到老爷子竟有这样的际遇，还把一家人都瞒得死死的，最后却传给了你……白龙山，怪不得老爷子那么大年纪了，还经常往那儿跑。照你这么说，你现在是修行人了？我在官面上这么多年，也听到过一些，只是上面似乎并不愿让人知晓，严格控制了知情范围……你现在这样，对你的工作和将来会不会有影响？” 谢仁笑道：“爸，当您真正入了这个门，就算八抬大轿请您去当美国总统，您也不想去了。世俗的东西，对我来说，其实没那么重要……”说着，书房的门自行关上了。 谢证通吓了一跳，悄声道：“这就是神通？” 谢仁点点头，道：“爸，我也知道您为官不易，很多事身不由己，但能撇清的早点撇清。我虽走上了这条路，有了点本事，但却不能用这些本事干涉世间事，我不想您遇到麻烦，更不想家里因此出什么变故。家里缺钱，您就跟我说……” 谢证通皱眉沉默不语。该说的话，谢仁点到为止，也没再开口，两父子就这样沉默着。过了许久，谢证通才道：“你的孝心，我知道了……这事儿你准备怎么跟你妈说？” 这下轮到谢仁叹气了：“唉……您先替我瞒着吧，能瞒多久瞒多久。” 谢证通：“你这次回来，也要去白龙山吧？” 谢仁：“嗯，过完年，我和青青想去探探。” 谢证通思索片刻，道：“对你们这个世界，我不了解。你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我和你妈都不强求你们非得按我们的思路走。有什么家里能帮你的吗？” 谢仁等了一晚上，终于等到了这句话，嬉皮笑脸的道：“青青还没户籍呢……将来结婚……” 谢证通敲了下他脑袋，道：“臭小子，算计起老子来了？”说完又叹了口气：“还真是身不由己啊……” 谢仁嚅嚅的道：“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我另想办法。” 谢证通怒道：“你不急，我还想抱孙子呢！等着吧，归队前给你办好。臭小子，当了一年的什长，变老油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