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言情小说 - 青国夭姬在线阅读 - 第86章 烽烟起(一)

第86章 烽烟起(一)

    青灵被刺杀的消息,很快在朝炎境内传开。

    而这批刺客的身份也有了眉目。虽然经过火莲的焚烧,残留下来的线索有限,但禁军还是从刺客所用的兵刃辨认出,他们跟南方的禺中国大有牵连。

    禺中是朝炎和氾叶以南的一个小国,地势险峻、矿藏丰富,尤以用来制作兵器的玄铁产量最多。千万年来,禺中靠着向邻国出售矿产,百姓生活富裕安稳,贵族子弟更是养尊处优、懒散逍遥。

    直到近些年朝炎不断扩张边境,以各种名义和手段控制住禺中最为富饶的几个地区,国人渐渐意识到危机,尤其是受影响最大的下层民众,对朝炎的怨忿逐日加增。

    九丘国师洛珩把握住这些人的心理,暗中扶持出一批势力,早在列阳攻打仙霞关之前,便不断在边境上挑衅朝炎的驻军、切断军需通道、烧毁矿场和冶炼场。仙霞关一战后,皞帝派使臣南下肃清,严惩了大批涉嫌其中的人。然而大张挞伐之中亦有漏网之鱼,从而导致了刺杀朝炎帝姬的事件。

    青灵坐在议政大殿的垂帘后,聆听着各方朝臣的争议讨论。

    御史丞沐端说:“帝姬被刺,兹事体大。然而禺中王室对朝炎一向恭敬顺从,历年的朝贡也不曾短缺。现在单单因为其国内少数逆党的罪行,就要对整个禺中国施兵讨伐,未免有些小题大作。”

    方山氏的族长方山修,贵为当朝国舅,对皞帝的心思把握得十分准确,闻言反驳道:“正因为禺中王室不倒,下面的人才有了对抗朝炎的野心。既然禺中王族没有能力处理好内务,不如将其连根拔起,彻底绝了后患。”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然而话音一落,朝堂上顿时安静了许多。先前尚在举棋不定的朝臣感应到风向,纷纷低声附和起来。

    其实自从皞帝登基以来,想要统一东陆的意愿一直很明显。先是灭了齐夷,又将洛水一带收入到朝炎的版图。虽然娶了氾叶的长王姬为第一任妻子,却没有放弃打压氾叶王室,最终迫使其以诸侯国的身份年年向朝炎进贡。

    沐端见方山修开了口,明白圣意已定,自己再反对下去,恐怕只会自讨苦吃,于是顺势说道:“国舅所言也不无道理。若是任由禺中散乱下去,最后只怕是会沦为九丘妖人的傀儡……”

    皞帝华服玉冠,面色冷峻地居高而坐,目光犀利地扫视群臣,“众卿既是再无异议,”转向专程从弗阳赶来的莫南岸山,“即日起你便重领兵马大元帅一职,以息扬为副帅,领十万精兵、征讨禺中!途中若遇任何阻碍,一律以逆党罪处。”

    莫南岸山上前领命,又以自己年事已高为由,举荐了族中的几个年轻子弟为随军副将。青灵从垂帘望去,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在甘渊大会上被洛尧击败的莽夫莫南祦。

    息扬也上前推荐了自己麾下的几名将领。皞帝简单询问了一下各人情况,一一应允授职。

    立于一旁的三王子浩倡出列拜倒,“父王,儿臣愿自荐为先锋,随大元帅和息将军一同出征!”

    慕晗迟疑了一瞬,也上前请战道:“儿臣也愿一同出征!”

    皞帝挥手示意让两个儿子起身,沉吟说道:“你二人经验浅薄,上了战场反倒会拖大军后腿,还是暂且留在凌霄城的好。”

    浩倡一脸失望,忍不住辩驳道:“儿臣曾随大王兄在仙霞关迎战过列阳人,虽然经验浅薄,可也绝非会临阵退缩之人。还请父王明鉴,恩赐儿臣一个学习的机会!”

    慕晗也跟着再拜行礼,面色却有些紧绷。

    皞帝虽然有六个儿子,但两个年纪尚幼,二王子又体弱多病,剩下的三个王子中,唯属慕晗没有过任何沙场经验,还曾经被列阳人绑架至仙霞关。

    他很想像浩倡那样,也说些恳求的话来,然而一则拉不下脸,二则,自己也确实没有拿到出手的。

    方山修见状,上前奏道:“陛下,臣以为,经验也需要积累,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不如多给年轻人些机会,让他们趁机多多锻炼。微臣也正想替族中的几名子弟请战,让他们有机会跟着元帅和息将军历练历练。”

    青灵遇刺、借此征讨禺中,只不过是皞帝出兵南境、一统东陆的第一步。

    禺中位于氾叶之南,朝炎大军要征伐禺中,必然会先取道氾叶。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氾叶稍有异动,朝炎大军便有充足理由将矛头转向氾叶,将其一并拿下。而九丘深谙唇亡齿寒的道理,亦不会坐视不管,整个战局很自然地、便全面拓展开来。

    皞帝想要统一东陆,成为独一无二的帝君、受万民景仰,因此行事决策必须遵循一定的礼法。正如沐端所言,南部诸国并没有犯下什么过错,要出兵灭之,需得有说得过去的理由。而帝姬被禺中派出的刺客暗杀,便是这个绝佳的理由。

    皞帝抚须思忖片刻,对方山修道:“也罢,你跟御史丞安排一下,但凡世家中有子弟自愿请战,就在军中为他们安排合适的职位。既然他们经验尚浅,就暂时不要许予要职好了。”

    此番战事表面看是针对禺中,然则最终定会牵连整个南境。旁的不说,那九丘国师洛珩的手段,足以叫人心惊胆寒。

    王子请战,若是躲在后方,定会叫人耻笑。然而若是正面迎敌,偏又遇到洛珩这样的嗜血魔头,只怕是会让人更不省心。眼下既然有其他世家的子弟一同前往,军内统一为其安排些闲职,无论进退成败,都不至于显得太过突兀。

    浩倡欣喜万分,赶紧跪谢圣恩。

    慕晗心下亦是琢磨,此番一定要做出些成绩,好令父王刮目相看!虽则自己或有不足,但舅舅必会派门下的能人异士相助,想要立下军功并非难事。

    退朝之后,青灵跟着皞帝回到承极殿。

    皞帝今日显然志在必得,然而御令颁下,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既喜亦忧,蹙眉沉默思索。

    青灵上前唤了声“父王”。

    皞帝回过神来,抬起眼,“哦,你在这里。”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召唤侍从去请御医。

    皞帝的专属御医,名叫坲度,沉默而严谨,出身妖族,却因其精湛的医术和忠心、赢得了朝炎氏的信任,在宫中担任御医一职已有好几千年的时间。

    坲度为青灵检查了一下身体,查探她的神识和灵力,手法跟梧桐镇上的纤纤十分相似。

    末了,坲度向皞帝躬身禀道:“以帝姬现在的体质,若是强行以阵法将青云剑召出,只怕会令帝姬身受重伤。”

    墨阡也曾说过,青灵出生之际尚不足月、元气受损,全靠青云剑方才保全了性命,因而她虽然继承了天帝一脉强大的灵力根基,提升修为的速度却比旁人慢很多。

    皞帝问坲度:“那依你看,青云剑什么时候能取得出来?”

    “这个不好说。唯今之计,只有让帝姬努力提升修为,用自身神力来控制青云剑。”

    皞帝又询问了几句,让坲度退了下去。

    青灵心中已经猜了个大概,“父王是想取出青云剑,启动仙霞关的阵法?”

    皞帝点了点头,“嗯。眼下大战在即,若能断绝列阳后患,可以免去调兵遣将上的踌躇。”

    他看了青灵一眼,撩袍在紫?榻上坐下,“不过也无妨,他们知道青云剑在你身上,应该不会贸然进犯。”

    青灵坐到皞帝旁边,思忖片刻,道:“既然如此……父王,不如我也跟三王兄他们一起,随军出征?”

    皞帝刚端起茶盏,闻言复又放回到案上,“胡闹!你一个女儿家,去战场做什么?”

    青灵说:“可我母亲也这样做过啊!而且,我身为这次阴谋的受害者,去讨个公道也在情理之中。”

    皞帝重新端起茶,默默啜着,“当日你母后披甲上阵、命丧洛珩之手,乃是我毕生悔事,我岂能让你再身陷险境?”

    “母后当年人单力薄,又怀着身孕,才会……”青灵望向皞帝,“父王要是不放心的话,让大王兄陪着我一起去,不就安全了?”

    皞帝抬起眼,深邃锐利的目光迅速聚于青灵面上,像是要刺进她灵魂深处。

    青灵无惧地回视着父王,据理而道:“大王兄武艺出众,精通战阵,又曾从刺客手中救过我的性命。有他陪在我身边,父王不会有什么不放心的吧?”

    皞帝慢慢饮了口茶,目光始终探究地投向青灵,“慕辰的本事,我自是不曾怀疑。只不过,以他的那身本事,恐怕不会只是想屈就做你的护卫。”

    青灵把心一横,“父王既然知道大王兄才能出众,眼下又正是用人之际,何不让王兄领军作战、为朝炎再立功绩?”

    “这话,是慕辰让你来说的?”

    青灵果决地摇头,“不是。这都是我自己的想法。”

    “你是因为他上次救了你而有次想法,还是说,这个想法从一开始,就在你脑子里酝酿好了?”

    青灵起身跪倒在地,“父王明鉴。儿臣的所有想法,都是以父王和朝炎的利益为重!”她扬起头,“自儿臣入居凌霄城以来,跟诸多王室世家子弟皆有接触,而大王兄的人品修为,绝对出类拔萃、堪为典范。更难得的是,他对父王忠心至孝,即便是……曾经有过误会,也从未有过半句怨言,只一心想着要为父王守护朝炎的天下!”

    皞帝沉默不语。

    青灵继续说道:“当日所谓谋反之事,根本就是jian人用来挑拨父王与王兄父子亲情的阴谋,以王兄当日的身份地位,又何苦用那样的手段?”

    “放肆!”

    皞帝手中的茶杯砸到玉石地面上,磬然碎裂。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对青灵道:“我以为你吃了顿鞭子,能长些记性,记着你是朝炎的帝姬、皞帝的女儿,岂料你依旧只是个感情用事的顽劣丫头!只因你是我的女儿,我可以纵容你养尊处优、极尽所欲,在京城闺秀中出尽风头。可我也警告过你,你若想要那万众瞩目的光彩,就要懂得分辨是非,别轻易让人带离了正道!若是你在外混迹了这些日子,生出的唯一念头就是想干预朝政,那从今往后就不必再踏出这宫门了!”

    青灵心头暗自嗤笑。

    有人意欲刺杀自己的事,皞帝岂会猜不到?自己身负意义非凡的青云剑,早就成为了列阳和九丘的眼中钉。刚到凌霄城的时候,皞帝严禁自己随意出行,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考虑到这一点。

    然而后来他拿定了出兵的主意,不但允许自己随意出宫行走,还故意把每次的仪仗安排得声势浩大。不就是想引刺客对自己下手,然后以此为借口、向诸侯国出兵吗?

    眼下大局已定,他不再需要自己这个诱饵,便弃如敝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