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封山育林
北城的深宅大院,基本上都有两座门。一座是正门,留给有身份的人进出;一座是后门,留给没身份的和那些有身份不敢显现身份的人进出。大概都是这个样子,谁也不知道走后门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既然存在了谁也不会去怀疑。就算是自诩清廉的大臣也没见着他们将后门堵死,毕竟后门正经是留给没身份的人走的。 没人会堵死也没有人会再开一座后门。除了朱家。朱家在后花园的墙上开了一座新的后门,这后门平日里仅是随手带上也不上锁,北城不怕遇到毛贼,有毛贼也会打听仔细,不可能不长眼地走进朱家。虽然前些日子真有一个不长眼的走进来偷了一个夜明珠,但朱家仅是在门上贴了一张告示,这人便将珠子还了回来,要了几两银子就走了…… 至于为什么要开这么一个后门……不是有人喜欢破墙而入么,被破了两次后,朱老首辅也懒得再砌墙了,干脆就留下这么一座门,想进来破门而入不是能轻快一些么…… 沈鹤楼可没有破门的打算,当然他也没有破门的能耐。推开这座位置奇怪的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朱家的后花园。 朱家里似乎没有小孩子,落雪规规矩矩地在那里,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地面上更是连足印都没有,好像很少有人会从这座门走进来。 沈鹤楼走了进去,时不时回头看着自己的脚印。绕过假山,眼前便是一缕青烟绕出游廊,缓慢地向天上飘去。走进游廊中,听到声响的管事只是看了一眼,见是他便不作理会。 沈鹤楼上了游廊,奔着那青烟底下走去。推开虚掩的房门,惊了刚刚响起的琴声,抚琴的姑娘疑惑地抬起了头,而对弈的两位老人注意力还在棋局上。 棋局旁边站立观看的人转过身子向外,沈鹤楼挂上微笑,向他走了过去。 “鹤楼见过府尹大人,见过老太师,见过老首辅。” 冯容微笑回应,朱除吝点头示意。朱齐泥并未抬头,只是拿着黑子对其摆摆手说道:“来,鹤楼。你看这步棋落在这里是不是好一些?” 沈鹤楼上前观瞧,接过老人递过来的黑子,随手落在了老人指的地方。朱除吝微微一笑对老人说道:“父亲,您这是必胜的局,为何还要寻求别人的帮助,这不是欺负我么。” 朱齐泥端起茶盏,感叹道:“我都老成这样子了,不在乎输赢了。有人来替我走一步又如何呢?” 朱除吝笑了。冯容也笑了。 沈鹤楼却没笑。只是恭敬地看着面前的老人,似乎有不懂的地方。 冯容对沈鹤楼说了声明白,又对两位老人见礼后便选择了离开。他离开后的位置便成了沈鹤楼。沈鹤楼看着两位老人在那里复盘,一言不发等着和自己有关的事情发生。 直到复盘至他落子的时候,整个屋子里只萦绕着琴声。 朱齐泥将刚才沈鹤楼落下的黑子放在了另一处位置,原本占优的黑子瞬间陷入了被动,他好像没看到一般,开口说道:“你比那刘夕阳有耐性。换做是他或许第一盘的棋都下不完。” 沈鹤楼轻声回道:“王爷他不好棋艺。遇到他不喜欢的事情,自然不会留下多少耐心。” 朱齐泥舍了棋局,笑声问道:“那他的耐心在那里?据说他十分喜好女色,可我家少少肚子至今没有个动静……这耐心足了,足的奇怪不奇怪?” “小子不知。” 朱齐泥笑了一声,不再纠结棋局的事情说道:“有雪那丫头最近的几幅画我瞧见了,画境似乎又长了一截。这对文人圈子是好事,但对你们二人呀……眼看着还有十天便要过门了,怎么二人不多交流一下感情,画仙总是点拨画圣的技法,这算哪门子正经事?” 沈鹤楼没有回应。他纵有千百个不愿意,但玉有雪的意境的确是那小王爷给点拨出来的。不清楚刘夕阳到底会不会作画,可从玉有雪离了城门那天起,她意境换了一个层次是不争的事实。他承认了,却又不想认,能做的便是闭嘴领受老人的教化——虽然刚才那段话称不上教化。 朱齐泥站了起来,让沈鹤楼扶着走到了游廊下。披上管事递来的袍子,老人望着那稀疏的雪花,轻声道:“京城是个好地方,但这气候真是一个烦心事。年轻的时候没觉得什么,现在这年纪可是受不了了。等开春我就回家了,回到那生我养我的地方去……虽然那地方似乎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人。” 沈鹤楼回道:“没忘的。庆河一直记得老首辅您的存在,还以您为荣。” 朱齐泥乡愁肆起地叹道:“怕是真记不住了。毕竟庆河今年刚出了一位状元郎。鹤楼,你说沈家村改成鹤楼村还是改成状元村好一些?” “沈家村便是沈家村,改它做什么?” “可那知县和里长不是这么想的。” 沈鹤楼再次沉默。沉默地站在老人身边,沉默地看着朱除吝用比身边老人还蹒跚的步子走回自己的房间。 朱齐泥踏入雪中,微微皱眉。似乎觉得寒冷又收回了双脚,站在游廊下伸手接着雪花,耐性不是很足,仅是落了两三瓣便收回了手。让沈鹤楼给他扶到棋局边,唤停了琴声,摆弄着棋子对沈鹤楼说道:“不管叫什么,那都是你的家。你刚出来一年的时间没觉得什么,我已经出来了……”老人皱着眉,似乎是想不清楚了。 “已经有六十年了吧?我想那个地方了。哪怕只有一草一木还和印象中的一样,我也想回去看看。”
沈鹤楼双手接过老人满上的一盏茶,静静地听下去。 “我想回去看看,回去种种树养养花,颐养一下天年?嗯,或许还开几家酒楼客栈。你知道么鹤楼,我这辈子最初的梦想就是做一个账房先生。现在的年纪脑袋不灵光了,算账是不可能的,但可以看着人算账。嗯,看着别人去算账。” 沈鹤楼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双关,依旧沉默着。不合礼数似乎也合上了礼数。 “我很羡慕善家天天能有算账的乐事呀。玉家似乎也有,嗯,那罗家好像也有……哈哈,似乎那小王爷也得算账吧?” 沈鹤楼终于出声说道:“玉家其实没有多少账目要去核对,做的大部分还是一个估价,真说日进日出还是做不到的,一个月兴许就一笔两笔用着入账的。” 朱齐泥点头笑道:“现在已经开始帮助玉家归置生意了?” 沈鹤楼道:“多少要学一些。有雪这一辈的没有男丁,在下只能勉强帮衬一下,真说要让那善家大少爷来管事……”话终于说到了重点上。 朱齐泥喝口茶说道:“善家都快自顾不暇了,应该是没有功夫去帮助玉家做什么。我估计他们现在连自己酒楼生意都快控制不住了。” 沈鹤楼道:“宫里还是希望善家能够正常的运转,同时也希望云泽除了回味楼还有一两座像样的酒楼客栈。” 朱齐泥笑着回道:“我记得前些日子有学生来我这里诉苦,说是回味楼的饭菜质量下降的厉害并且涨价严重,现如今还不如去苍空阁吃的美味。” 沈鹤楼应道:“的确如此。这就是宫里担心的。刚征收的税银看似很重,其实不足年的征收还真的不如其他城镇一年的税重。京城还是娇惯的厉害,各个东家脾气都不小,转嫁于民,弄得好像宫里的不是一样,因此,” 朱齐泥问道:“因此宫里希望有人站出来。榜样也好,教育也罢,就是希望这些人长记性?” 沈鹤楼点头。 朱齐泥慢慢将微笑收了起来,沉吟后对他说道:“为何不让刘夕阳站出来?他和善家本就有矛盾,苍空阁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真说让其他人长长记性……” 话未说完,道理表达的已经很清楚。宫里不想刘夕阳出这个风头,因为什么也很清楚。沈鹤楼更是不想,但现在看起来朱家似乎…… 难道真的因为一个朱少少就能让两家亲密? 还是说…… 沈鹤楼仔细地打量着对面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