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两相郁闷
“杀！”潮阳府城池之下吼声震天，无数后夷士兵冒着城头飞洒的箭矢，一步步朝着潮阳府推进，但是雷声大雨点小，他们人数虽然众多，可是士气低迷，行动之间少了一往无前的气势，队伍又嫌散乱，速度顿时就慢了下来，还未靠近城池便被射得七零八落，再加上眼见前方和身边的同伴中箭者众多，心中的惶恐越来越盛，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跑啊！”大队人马立时溃散奔逃，负责督军的将领们气急败坏的挥刀斩杀逃兵，企图稳住局面，反而被暴怒的溃兵拖下马来群殴致死。 远远的山坡之上，商山君满脸铁青的望着这一切，心头怒火中烧，恨不得将这些废物统统枭首示众，但是他却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强忍着怒气，派遣护卫两翼的贵族兵马去收拢前方的残兵败将。 抵达潮阳府之后，逃逸不及的武德归不得不据守坚城，与商山君的讨逆大军正面交锋，战斗开始不久，双方的弱点便暴露无疑。 潮阳府是一个商贸重镇，物资丰富、人丁兴旺，可是武备并不充足、百姓更是缺乏军事训练，面临后夷大军压境，虽然通过宣传煽动，激发了潮阳府全城人民抗拒官军、据险自保的决心，但是来到城头，很多刚刚召集的青壮民兵一看到黑压压望不到边际的官军便吓得手脚发软，射箭御敌更是力道奇差、准头毫无，守城主力还是得靠武德归麾下不到两万的嫡系亲兵，这样一来，武德归手中的战斗人员就显得捉襟见肘、不敷使用了。 另一方面，潮阳府已经几十年没有经历战争，当地又是个肥缺，历任太守都是花钱买来的官职，想的便是在任期内大发横财，凡是能够欺上瞒下、取巧牟利的门道无所不用其极，这明显用来充作样子的武器库存便成了克扣大户，每年朝廷调拨下来更新武备的钱财，能有一成剩下用以维护几十年前的旧装备就算该任太守秉公为国了，武库一打开，满眼的蛛网尘纲，迎面一股异味差点没有把入库盘点的士兵熏倒在地，仔细一看，兵器锈迹斑斑、铠甲的连接物腐蚀断裂、箭杆儿不是霉变就是朽烂……最终武德归一点有用的武备都没有得到，只能凭着自己军队携带的武器装备抗击官军，可是其他的还好说，守城花费最大的箭矢却是射一支少一支，没有一个大的武备库支撑，士兵随身携带的箭囊能支撑多久？不到三天就全面告急，各处城垛都在叫嚷缺乏箭矢，这还是把城下射上来的箭矢拾取利用的结果，后夷军队倘若继续强攻，他们就只能任由官军靠近城墙，等官军到了城下再用檑木、滚油、落石这类的东西攻击了。 不过好在后夷官军也碰到了难题，商山君一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靠的是赤老虢麾下三千精锐骑兵，只要他们放马冲杀过去，无论多么坚固的城寨土墙都无法阻挡他们的去路，一旦被撕开裂口，一万五千名百战精兵随后涌入，结局就已经注定。可是潮阳府不同，潮阳府乃是中央朝廷控制下的大城，墙高且固、池险而深，远非受到律法制约、只能修建木栏矮墙的土豪山寨可比，骑兵根本无法越过这样坚固的城池，如果安排赤老虢手下的精兵去强攻此地，缺乏精锐士兵的商山君根本舍不得，随身护卫他的亲兵自然更不可能用作炮灰，至于两翼的贵族私兵么，虽然已经整编入官军，但是他们将士上下均有怨气，不宜逼迫太紧，而且他们的战斗力、忠诚心不如赤老虢所部，却是胜在人多，殿后的民夫还需要他们督军，也不能伤亡太大。 派遣殿后的散兵游勇去攻城？那么就是眼前这一幕令商山君怒发冲冠的场景，队伍还没有死伤半成就开始溃散奔逃，这也叫做士兵？ 偏偏商山君还对此无可奈何，最开始他还想严厉控制，当殿后的老弱残兵推着攻城军械移动到前排之时，商山君为了阵型散乱、人械混杂、军令不行而接连斩杀了近百位底层将领和督军，可是情况依旧，头大如斗的商山君总算知道什么叫做烂泥扶不上墙了，无奈之下，只得放弃就地整顿的念头，直接叫他们冲击潮阳府。 潮阳府内部是什么样子，别人不知道，即位前曾经游历各地、微服私访的商山君可是一清二楚，就算单纯用人命堆砌，也能耗光城内的抵抗力量！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一向看惯了武士视死如归、为主舍命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生死关头，这些临时征召的寻常百姓爆发出了惊人的求生勇气，他们不顾军法、不顾当逃兵会满门抄斩的后果，当然更别提什么武士的尊严，他们根本不是武士，见势不对撒腿就跑，第一轮攻势下来，死亡人数不到两百，攻城军械遗落损坏了一半，气得商山君几乎想下令将他们尽数斩杀在潮阳府城下，可是面对人数比自己的正规军队多了十倍不止的民夫，他只能选择了法不责众。 继续进攻吧，军械留下，押阵官兵在后方列成箭阵防止攻城士兵溃散。这一招果然有效，进退都是死的情况下，多数人选择了前进，这也是潮阳府守军三天中遭遇的最猛烈也是最危险的一次进攻，数十万人密密麻麻的冲了过来，潮阳府守军就是箭无虚发、箭箭夺命也无法将这股洪流稍微阻挡，所幸到了城下，他们终归是要设法攀爬城墙的，guntang的清油一淋，点火一烧，立时击溃了这群乌合之众的意志，也激发了他们的灵感，既然向前向后是死，向左向右呢？比较灵醒的后夷士兵开始呼朋唤友，朝着两侧奔逃，一去不回头，有了先行获利者，自然就有人追随，不消片刻，后夷整支攻城部队都争相效仿、分成两股人潮离开战场，无论是站在城头的武德归，还是站在城下的商山君，都只能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四散奔逃的后夷官兵渐行渐远。 过了好一会儿，气得发晕的商山君才醒悟过来，派遣赤老虢所部收揽逃逸的士兵，折腾了一整天，才勉勉强强赶回来七成，剩下的早已不知去向，商山君又气又急，欲杀不能，欲赦不甘，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继续进攻者既往不咎，否则按律严惩。 可是这么处理，反而暴露了商山君面对数量众多的逃兵不敢惩处的心态，那些民夫也学了乖，你不敢惩处我么，我自然就无需听你话去死。接下来的攻城行动，后夷士兵多动口少动手，一次比一次声势浩大、一次比一次撤退得快。如此几番，武德归也看出门道，命令手下把潮阳府武库中的箭矢全部拿出来，不管是箭头断折还是箭杆霉烂，只要是能够射出去的，就射出去，反正也不需要多大的杀伤力，要的就是漫天飞箭的气势吓唬人，这才勉强支撑了三天三夜。 在前方督阵的赤老虢也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若非商山君严令他对先头部队要以驱使为务、不能屠杀逼迫，以免招致哗变逃逸，早就率部冲杀过去，将己方的先头部队全歼当场，狠狠地瞪了前方一眼，勒转胯下异兽猛犸巨虎，跑到山坡之上，高呼请命：“皇上！派我部出战吧！这些混蛋看得我憋屈！给我一个时辰，我一定拿下潮阳府！否则请皇上以我人头传示三军！” 商山君眼中精光闪烁，沉吟不语。 赤老虢见商山君久久无言，忍不住翻身落虎，跪倒在地，再次请战道：“皇上！请派遣我部出战吧！” 商山君目光炯炯的盯着赤老虢，沉声道：“你以为朕看着这些贪生怕死的狗奴才心中就好过？可是潮阳府坚城固垒、易守难攻，城中武德归更是出了名的狡诈多智，你军再怎么悍勇精锐，攻城苦战损失必大，如今平定天下全仗尔部，朕怎么舍得让你军精锐之师白白损耗？朕正在等，等潮阳府箭矢耗尽，届时城中抵抗乏力，便可以将你军的伤亡降至最低！你可明白朕的苦心？！” 赤老虢双眼泪涌如泉，哽咽道：“皇上待老虢，犹若手足，老虢定当誓死以报！” 商山君上前一步，拍了拍赤老虢的肩膀，将其扶起：“你啊，勇冠三军，就是谋略不足。” 赤老虢用手背摸了摸脸庞，顿时闹了个大花脸，看得商山君莞尔一笑，心中阴郁顿时消散了不少。 赤老虢也不知道商山君为何发笑，憨憨地道：“老虢无需谋略，老虢此生唯愿成为皇上手中利刃，斩尽jian邪！弘扬君威！” 商山君心头一暖，双手抓住赤老虢的胳膊，良久无语，最后松开双手，拍了拍他的双臂：“再驱使那些杂兵进攻一次！按照朕的估计，城中箭矢应该早就用完了，武德归到现在还能够放箭如雨，其中恐怕有诈，但是朕还拿不太准，你在前线仔细查看，一旦发觉城中箭矢将尽，便立即挥师前进，夺取潮阳府！尽屠城中叛逆！将武德归的人头拿来见我！” 赤老虢胸中热血上涌，双目赤红，霍地站了起来：“末将领命！”说罢翻身上虎，奔驰而去，组织残余兵马，朝着潮阳府发动了第十六次进攻。 赤老虢随即派出军中忍宗高手，上前查探敌情，果不其然，忍宗探子带回了城头飞矢掺杂废箭的消息，赤老虢得信后又是高兴又是自责，立即调集本部兵马，高声喝道：“皇上宅心仁厚，为了顾全我弟兄性命，拖延至今未曾派遣我等效死！如今城中箭矢殆尽，诸君随我冲入城去、杀灭贼寇，以报君恩！” 对面爆发出一个声响：“城中百姓如何处理？”话语中隐隐透露出兴奋和渴望。 赤老虢自然知道属下的心思，照他本意也是恨透了带给后夷官军耻辱的潮阳府守军，洪声回应道：“屈身附贼！对抗王师！罪在不赦！” 对面立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他们跟随赤老虢多年，自然知道这个回答的含义，铁蹄之下，杀戮尽可无忌、财货尽可取用，妇女尽可*，只要结果不留活口，其余一切任由自便。 当士气如虹的赤老虢所部蜂拥而出，出现在武德归的视野之中，武德归的心便沉入万丈深渊：“完了！” 赤老虢所部肆无忌惮的冲杀过去，凡是挡在他们面前的东西，包括正在前方虚张声势的后夷杂兵，全部一刀两断，吓得那些杂兵急忙让开一条道路。 夹着神佛辟易的气势，赤老虢所部飞快的涌向潮阳府城墙，城头飞射过来的箭矢，均被他们轻易的挥刀斩落，为他们更添声势，骇得城楼上的普通民丁直打哆嗦，若非经过了三日夜的酣战，胆量略壮，恐怕当场便有人当了逃兵。 武德归苦笑一声，弯弓搭箭，一箭射去，立时将冲在赤老虢身旁的一名精骑射下马来，同时大声叫道：“生死就在当下！各位父老兄弟，杀啊！” 被武德归的勇武感染，加上久闻赤老虢纵兵成匪、屠城杀民，那些心寒胆丧的百姓也都鼓起勇气、振奋精神，扑到城头拼命砸下巨石、檑木，此时城中箭矢将绝，已经不能分配给这些毫无箭术根底的人浪费。 赤老虢所部果然不愧是后夷第一精兵，一早便分出专人保护云梯、冲车，骑兵抵达城下不久，攻城军械便随之运达。 转瞬之间，城墙上云梯密布，城门也传来一阵阵丧钟似的闷响，潮阳府守军不禁面如土色，生出绝望的感觉。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烟尘飞扬，商山君所在的山坡两侧爆发出震天价的呐喊，远在潮阳府城下都听得清晰明白。 赤老虢愕然回首，忽然领悟过来：“立即撤退！随我回去救驾！” 武德归也是一阵发愣，随即大喜过望：“嵇千石将军来救我们了！大家有救了！”虽然知道现在如果能够派兵袭杀赤老虢所部能够取得最佳战果，可是考虑到目前城中微弱的战力，只得放弃这个诱人的念头，先把低迷的士气提升起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