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槐树湾村的集体食堂里供应的稀饭越来越稀，到后来稀到几可照见人影。因为吃不饱，人们开始出去挖野菜，放在食堂打来的稀饭里一起煮食。附近的野菜挖没了，就到更远的地方去挖，逐渐扩大范围。直挖到地界边上，看到邻村的人也朝这边蜂拥而来，大家便默契地各自转身，在自个儿的地盘上想办法。听说山上的蕨根可食，便四处去刨了来，洗净晒干，捣成粉，煮在稀饭里，味道不好说，但吃了确实无碍。后来蕨根也挖没了，就把目光转向空中，开始摘树叶、剥树皮来吃。有的人实在饿昏了，就没了禁忌，见啥吃啥，管它什么草啊泥啊，抓起来就往嘴里塞。过不了三两日，肚子就撑大到如待产的孕妇，随时就一头栽倒在路旁，或者荒山野地里。开始死人的时候还能引起些议论，说谁谁谁死咧，后来死的人逐渐增多，人们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遇到这种情况，家里还有些力气的，带上锄头铁锹，随便挖个坑，就地掩埋了事。

    最普遍的还是浮肿病。外面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最后就指靠着食堂里那点汤水维系生命。浮肿病就流行开来。害上浮肿病的人个个像充气娃娃：脸肿，手肿，脚肿，整个儿变大了一号，形像显得怪诞可笑，走路也不成样子。那肿涨的地方都明晃晃的，手指一按就一深窝，半天不能复原。浮肿病人也不是一直肿，肿了之后要消瘦，再浮肿，再消瘦，如此反复。坚持得比较久的，最多反复三次，必然寿终正寝。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发生什么样的事情皆不足为奇。

    楚老三是支书面前的红人，是分管食堂的村干部。这小子不但从来没有现过饿相，反而精神头十足。很多人争着拍楚老三的马屁，但一般人根本卡不进他的眼睛。只有那些长得俊俏的年轻媳妇儿，才挨得了他的边。那些俊媳妇的男人们，为求肚子里多有点货，也就顾不得廉耻，一个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假装什么都看不见。

    村西头的冯大庆过去和楚老三都是土匪头子杜建一手下的马仔，属于一路货色。但今非昔比，他给人家楚老三提鞋恐怕都不够格了。冯大庆本是个好逸恶劳之人，也是人民公社化的受益者。他在大集体里能少做就绝不多做，能多吃就绝不少吃，真可谓处处沾光。可是现在吃的少了，他饿得坐不住了，就动了偷食堂里的东西的念头。可是他运气不好，第一次出手就被捉住了。冯大庆在遭受一顿拷打之后，被扣上“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游街示众。虽然后来有政策明确规定，对***中因偷盗集体食堂的粮食犯错的人免予追究刑事责任和政治责任，冯大庆因此侥幸得以洗脱罪名，但在当时来说确实引起群众的切齿之恨，千刀万剐不足以平民愤。

    地主楚国昌家有个孩子晚上饿死了，第二天早上扛到山上准备埋掉，因为没有力气挖坑，就先回了家。等中午喝了点稀饭后再去，一到现场傻眼了：裹尸布已经被解开，那孩子的四肢不见了。。。。。。难怪那天整个槐树湾村弥漫着一股奇怪的rou香味，饿得昏天黑地的人们还以为出现了幻觉。。。。。。

    此后某天的一个晚上，楚国昌来找楚汉明，向他告辞。他说槐树湾村容不下他，他要拖家带口逃荒去了。末了跪下给楚汉明磕头：“在这个世上只有你老弟不嫌弃我，敢帮我。你的大恩大德只有来世再报了！”

    楚汉明见他去意已决，感慨之余为他支招：“不要往农村逃，农村到处都一样；往城里逃，城里人没有饿饭。要是有人把你们往回赶，也不要怕，就说你们活不下去了才逃出来的，但注意千万不要暴露你的成分，或者干脆就说你是贫农。你放心，不会有人真的来调查你。。。。。。。我就不信共产党会见死不救！”

    楚国昌又要磕头，楚汉明赶紧把他扶起，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但愿前面等着你的是一条生路。。。。。。”

    楚国昌一家从此再没有回到槐树湾村。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槐树湾村唯一的地主分子，后来不但绝处逢生，而且他的后人还成就了大事业。更加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楚汉明当年尚未出世的儿子楚茂源，在下一个世纪之初，他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涉及多个行业，诸事顺遂，如有神助，积累了数以亿计的庞大财富，竟和楚国昌的后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