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槐树湾村在这场史无前例的***中，死了大约三分之一的人口。楚汉明的堂叔楚玉山不幸成为其中的一个。

    楚玉山临死前瘦到骨头外面只包着一层皮，筋脉毕现，眼眶深凹，眼珠子突出，像一具活着的木乃伊，其状惨不忍睹。楚玉山一辈子最大的嗜好就是抽旱烟。楚汉明一边帮他裹烟叶子一边掉眼泪。这也许是堂叔在世抽的最后一袋烟了。楚汉明回到家乡的这些年，多亏了堂叔无微不至的关爱，在帮他克服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的同时，深深地感受到来自族内亲人的温暖。就是这么好的一个人，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已经被饿到只剩下一口气，而受过他如此多恩惠的楚汉明，只能看着他敬爱的堂叔与他所有的亲人们渐行渐远、走向死亡的深渊而束手无策！

    在极端困难的那些日子，楚汉明把弟弟楚汉超俩口子省下来救济他们的极为有限的一点粮油，也分了一些给堂叔家。但堂叔家是个大家庭，人口多，楚汉明再慷慨，对他们的援助也无异于杯水车薪。患上浮肿病后，楚玉山自知命难长久，他就尽量让家里人多吃点，自己基本上就不再进食。实际上，他是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家人。

    楚汉明点燃旱烟，用手擦擦烟嘴，把烟杆递给楚玉山。楚玉山太过虚弱，手抖得竟把持不住。楚汉明就握住他发抖的手，把烟嘴送进他的口中。楚玉山吧嗒了几口，惬意地闭了闭眼睛，铆足劲又继续吧嗒起来。楚玉山吧嗒着就想要飚口水，但心有余而力不足，空做了个甩头的动作，却是没有成功，一泡口水就淌到胸襟上。楚玉山过足了烟瘾，留恋地朝四周看了看，头一歪就没了气息。

    楚汉明请来苗寨的王木匠，给楚玉山割了口棺材，报酬是管他吃几顿饱饭。楚汉明感念楚玉山对他的恩德，倾其所有体面地安葬了他的堂叔。

    在集体食堂发生过几次偷盗事件之后，夜间的巡防值守成了村里一个重要的日常性的工作。但这是一个辛苦的差事，派到谁谁都不乐意，有人就提出是否要给值守的人适当的报酬。但这个报酬给什么，给多少，却又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而且一听到有好处，报名的人又格外踊跃，争先恐后。这样的会开了好几次，终究没有讨论出一个万全之策来。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楚汉明竟主动请缨，愿意一个人值守，不要任何报酬。以楚汉明的威望、人品和本领，他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而且这样一来大家也就省了这份心。不过这明摆着吃大亏的事情，别人躲都怕来不及，他楚汉明莫不是脑壳进水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但楚老三却转不过这个弯来。当众不好说什么，私底下他问楚汉明：“叔，这事不会那么简单吧？”

    楚汉明平常不买楚老三的账，这次却给了他个笑脸。“侄儿子，你想想，现在槐树湾村的地主楚国昌一家逃难去了，我叔死了，两个富农就剩下楚文贵一个。楚文贵年纪大，干不了什么。除了楚文贵，就数我成分最高了是不是？我是坏分子嘛，我得主动接受改造啊。你说是不是？”

    “叔，你真要过不下去了，只要你愿意，吱一声，侄儿子想办法帮你。但你不能有其它想法啊。”

    “我楚汉明堂堂正正从来不干偷鸡摸狗的事情，你也不必关照我。你叔的命大着呢！我以坏分子的名义向你这个村干部保证：第一，尽忠职守；第二，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果然，楚汉明走马上任后，槐树湾村的集体食堂再没有发生过偷盗事件。但正如楚老三所言，这事确实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