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楚茂源学的是会计专业，学制三年。这意味着，三年之后，楚茂源将成为某个单位里的会计人员。他楚茂源将来的身份可能就是别人口中的“楚会计”。这让楚茂源心里头多多少少觉得有些怪怪的。会计不就是账房先生么？账房先生不就是那种一只手拿着账本，一只手拨拉着算盘珠子，一脸的阴险狡诈，一肚子的阴谋诡计，专门算计人的人么？楚茂源学过的课本，或者看过的电影里，账房先生从来就没有过正面的形象。在他的潜意识里，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把会计这样的角色和他的人生联系在一起。

    那么，楚茂源的梦想是什么？他到底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老实说，楚茂源压根就没有想过他将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在国家改革教育体制之前，以他的出身而言，他不可能有任何远大的抱负或者说理想。那时候农村男青年最高的梦想也许就是能当上兵。如果验上了，穿上绿军装，戴上大红花，无论对本人还是其家庭都算是一个了不起的荣耀。槐树湾村就有好多人当过兵。那些当过兵的人无疑都是幸运的。兵哥哥服役期间回家探亲，手上拎着的部队上统一配发的旅行包里，总会预备些糖果，打发那些一路尾随的小屁孩们。可是好景不长，一转眼三年过去，兵哥哥就得复员回家。复员回家的时候就不像刚当上兵那阵子威武了，领章和帽徽都摘了，背上是简单的行囊，手里提的还是那个回家探亲用过的旧旅行包，精气神上明摆着打了折扣。再过些年，等那些泛着绿色的军服旧得不成样子不能再穿出门，就彻底失了当兵的气质，又和村里的老农们完全一样了。槐树湾村当过兵的人中，也有人传说过可能会提干，但终究是水中的月，镜里的花，竟没有一个实现了的。

    但话说回来，在那个年头，农村的男青年当兵，虽然谈不上有什么前途，但毕竟开了眼界，好歹在平淡的人生中增添了一段不俗的经历。欢庆的锣鼓，沸腾的人群，坐火车，出省，难忘的军营生活。。。。。。那些激动人心的时刻和非凡的光阴，想起来无不令人心潮澎湃。当兵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说媳妇也相对要容易些。这一点对于已届婚龄的农村小伙来说特别重要。所以在那时候的农村，要想当上兵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普通的农家子弟，除了身体条件、家庭成分而外，还得有些人脉，还得请能人出面，居中斡旋才有可能成就此事。

    楚茂源从来不敢想象自己将来有一天也会去当兵，因为他有自知之明。凭他爷头上那顶“坏分子”的帽子，对于当兵，他就只有羡慕的份儿。但楚茂源也有属于他自己的梦想——他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要把他家的牛圈改造成住房，那他的家就宽敞了，就可以有他自己的房间了；他要把家里因为烧柴禾熏黑的那面墙刷成平整的白墙，再把房里所有的隔板都糊上报纸；要把家里的地面全部打成水泥地面；在最亮堂的房间里安上取暖用的铁炉子，让煮沸的开水壶欢快地往外冒蒸汽。。。。。。如果能够得偿所愿，那他可以自在随意地招呼人来家里做客，为爷儿俩冷寂的生活带来些欢声笑语。。。。。。

    若干年后，楚茂源的女儿楚乐乐第一次听到拥有庞大家产的父亲说起他年少时的梦想居然是这样卑微的内容，惊讶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