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其实楚茂源心里压根就没有忘记过瞿占霞。非但不曾忘记，而且他那块隐秘神圣的领地一直被瞿占霞满满地占据着。一旦涉足其间，她那动人的声音即刻萦绕耳畔；她那靓丽的形象，立马浮现在他的眼前。她外表冷漠孤傲，内心却热情似火；她霸道任性，却又柔情似水；她寡言少语，却又滔滔不绝；她身世显赫，却一点也不势利。。。。。。楚茂源何其幸运，成为她的同学，并且和她有过如此亲近的关系；楚茂源又何其不幸，生于农村长于贫困，身份卑微且家庭破碎。这使得他在和瞿占霞交往的过程中，始终完全处于被动从属的地位。他虽然考取了中专学校，跳出了农门，甚至光荣地书写了槐树湾村新的历史，但面对瞿家，他知道他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且不说瞿占霞爸爸的资历地位了，她mama本身就是名校毕业的老牌大学生，是受人尊敬的女工程师。所谓高山仰止，有着自知之明的楚茂源更多时候只能把这份时时萌动的情愫禁锢起来，直到他见到了楚茂德漂亮的未婚妻岳慧。

    岳慧的美是那种清丽脱俗的美，美得天然，毫无雕饰，一如野地里的百合花。她穿的也是长衣大袖的衣服，就是当地农村女子传统服装的样式，风格上属于汉服。改穿短衣的农村女青年，一般都是读过书的，在着装上就趋同于城市和工厂。所以在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在本地农村，要判断一个尚未婚嫁的女孩是否受过教育，从她的服饰就可以看出来。当然，也有出嫁前改穿了短衣，结婚后又穿回长衣大袖的情况，这主要是受夫家当地妇女着装主流的影响。在楚茂源、楚茂德他们这一代男青年的观念中，女人的长衣大袖就是土气和文盲的代名词。楚文斌是工农兵大学生，是知识分子，而他的老婆却是个穿长衣大袖的文盲，这样的搭配就显得很怪异。可是岳慧的出现却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观念。

    岳慧纵然没有文化，可她的脸上总是笑意盈盈，这就给她的俊俏加添了生动活泼的光彩。也许是她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也许是受了别人过多的赞美，她就像夏天里的百合花，恣肆地开放，尽情地展示她的美丽与芬芳。而且让人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受现代男青年观念排斥的长衣大袖竟成了她绝佳的配饰！衣袂飘飘如玉树临风，娉娉婷婷似仙女下凡。岳慧的形象完美地诠释了古代服装设计者绝妙的构想。

    瞿占霞的美则是另外的一种美。如果一定要用花来比喻的话，就像玫瑰花，艳丽夺目，充满了现代气息。她孤傲的性格有如玫瑰花枝上的刺，叫一切欣赏她的人不能不有所忌惮。她特殊的家庭背景和她所受到的过多的宠爱使她养成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从上幼儿园的时候起，她和其他的小朋友就开始产生了隔膜。阿姨们不但放纵她的任性，而且会时刻提防着有人欺负她。她们不只是怕担待不起，更重要的是她们还想借此和瞿家搭上关系，以方便有事时能够说得上话。从幼儿园到小学、中学，瞿占霞受到的待遇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她是一个从来没有过错的人，凡事她都是有理的。没有任何一位老师会批评她。尽管她的学习成绩一降再降，她仍然是当仁不让的班长，直到后来她不愿再当，班主任老师还是没有轻易放弃劝导的工作，仿佛瞿占霞不当班长是他们的过错似的。在这样的环境里，瞿占霞早已没有了当初那种满足虚荣心的快感，相反，她感到她的人生遭到了别人的绑架。这就是她后来成为楚茂源的同学的根本原因。

    楚茂源在假期里也曾和楚茂德骑着自行车到兵工厂去转悠过，但从未遇到过瞿占霞，因而没能成就“邂逅”的事实。有一次楚茂源远远地看到常妈在菜市场买菜，最后还是没能鼓起勇气上去和常妈打招呼。说起来他完全有充足的理由作为借口直接去找她。因为自从参加中考过后，他们俩就没有再见过面，更不知道彼此的近况，就算作为普通的同学关系，凭着他去过她家、在她家吃过饭、和她一起看过电影等等这样的情感基础，楚茂源再次登门决不至于显得唐突。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楚茂源就这样错失了在头一个假期里前去拜访瞿家的良机。

    不过这一次就不同了。楚茂德觅得了岳慧，拥有了爱情。楚茂源为他感到由衷的高兴，但同时也明白从此以后楚茂德在空间和时间上都将进行重新分配，而且他今后和楚茂源在一起相处时，情感上也不可能完全对称，因为他们的关系中间出现了一个变量，就是岳慧。岳慧毫无疑问会让楚茂德分心。这对楚茂德来说当然是幸福，而对楚茂源来说则意味着失落。他们可以分享一切，唯独不能分享爱情。正是这个突然变化的形势，促使楚茂源下了一定要去找瞿占霞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