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让楚茂源差点儿惊叫出声的那个“她”不是别人，正是他老家附近兵工厂商店里曾经卖鞋给他的那个女营业员——挺漂亮的那个小姑娘！

    他对她再熟悉不过了。不仅是她姣好的面容，甚至包括她走路时的身姿动作，都曾经是那样的让他魂牵梦萦。如果把人的记忆比喻成无形的相册，那她就是被他珍藏的第一张让他心动的异性的照片！只不过在他的这个记忆的相册里，后来陆陆续续地又加入了吴若彤、瞿占霞、戴颖丽、大辫子女工以及田莉等人的照片，于是她的旧照被掩盖在最底层。时光荏苒，岁月轮回。谁曾想到过了若干年后，在这茫茫的人海中，那张老照片的原型居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旧日的时光被重新唤回，如此意外的邂逅怎不令人激动万分呢！

    楚茂源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前面那个在人群中忽隐忽现的倩影，绝对就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她。虽然眼前的这个她比以前的那个她似乎高出了一头，穿着也更符合城里人的时尚，但她的身形体态，举手投足，还有那略微上扬的马尾辫，都显示出她特有的印记。她的年龄应该跟楚茂源差不多，参加工作的时候铁定不满十八岁，估计是改过户口的。长期以来，人们为了达到就业、升学、当兵甚至提拔等目的，通过熟人改户口变更出生年月来满足政府有年龄条件限制的要求，是一个颇为普遍的社会现象。

    楚茂源跟在她的身后，始终保持着五六步远的距离，专注地欣赏着属于她的每一个细节。她上穿灰白色的风衣，下着漂亮的黑色长裤，这身装扮与晚秋的时令十分契合；高跟鞋使她的腿显得更加修长；马尾辫在她的脑后好看地颤动；她的左手抓着肩上的包带，右手舒展自然地摆动。。。。。。意乱情迷之中，眼看就要走到县建材公司的大门口，这时楚茂源最迫切的愿望，就是想看看他记忆中的那张脸。他加快步伐，超过她，然后回头朝她望去——果然不出所料，就是那个她！就是那个曾经卖鞋给他的漂亮女孩！那女孩受到楚茂源的注目，下意识地也回看了他一眼，旋即又恢复常态走她自己的路。她的表情既不矜持也不热切，几乎看不出任何的变化——他认识她，但她不一定还记得他。这很正常。因为他认识她的时候他还是乡下一个土里土气的野孩子。那时候的他相对于她好比是癞蛤蟆和白天鹅，既不是一个类别，又不在一个层次。她的美貌一如往昔，只是脱去了记忆中的青涩和稚气，就像这秋天里的果实，已经成熟，可以采摘了。

    。。。。。。

    曾华强看到楚茂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问他是不是犯了花痴？

    曾华强无意中的一句玩笑话道出了楚茂源的心事。他赶紧收魂入窍，反唇相讥道：“你才花痴呢。刘倩是不是让你犯了花痴？”

    一提到刘倩，曾华强马上就变了脸色。楚茂源正后悔为了掩饰自己而口不择言，不小心戳到了曾华强的痛处。不料这家伙很快就缓过劲来，悠悠地叹了口长气，说：“不管你是不是花痴，反正我是花痴。我一定将花痴进行到底。我对着老天也对着你楚茂源发誓，我这辈子非刘倩不娶。”

    眼瞅着一场轻松愉快的见面恐怕就要变了味，楚茂源赶紧打圆场：“话也不要说得那么绝对，人没有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是不是啊？”

    楚茂源觉得自己今天好生奇怪，根本管不住嘴，说出来的话都犯忌讳，什么花痴啊，死啊的，太不吉利了。

    “我就认定刘倩这棵树了。”

    “别是棵歪脖子树啊。”

    “你说啥？”

    “嗯。。。。。。没。。。。。。没说啥。。。。。。”

    楚茂源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失了言。曾华强虽然不一定知道明朝崇祯皇帝的悲剧故事，但好好的怎么又扯到这层意思上面来了？

    。。。。。。

    那天晚上楚茂源喝酒特别节制，一瓶他们厂生产的“平安窖酒”，他顶多喝了二两，剩下的就全进了曾华强一个人的胃。他怕喝多了又胡说八道，就一边吃菜一边听曾华强胡吹。曾华强说得最多的当然还是刘倩。说起刘倩他的话就滔滔不绝。他说刘倩如何地不待见他，刘倩孀居的母亲如何地瞧不起他，他又是如何地挖空心思讨她们的喜欢，等等，直听得楚茂源跟着鼻子发酸。

    楚茂源劝他别太委屈了自己，万一不行放弃得了，俗话说三只脚的找不到，两只脚的还少了？谁知喝多了酒的曾华强却不领情，反过来说楚茂源亵渎了他的感情，弄得楚茂源哭笑不得。

    “刘倩觉得我配不上她，我承认。所以我要努力创造条件呀。我现在在读函大，很快就能拿到大专文凭。。。。。。我还有个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我们公司正在酝酿承包经营的事情，下一步我的工作可能会发生一些变化。。。。。。我告诉你楚茂源，等哪一天我有钱了，更高的文凭也有了，刘倩回心转意也就指日可待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

    楚茂源结了账，把醉意朦胧的曾华强架回宿舍安顿好，再回到街上时，已是灯火阑珊了。街上廖廖的没有几个行人。偶见一两个倒在墙脚的身影，不是乞丐就是醉鬼。月亮的清辉洒落下来，他感到有一丝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