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田莉恭恭敬敬地叫了声“楚伯伯”，楚茂源的父亲楚汉明微笑着点点头，在喉咙里“嗯”了一声，这一老一少就算是见了面。

    楚茂源正打算叫田莉坐下，田莉却从包里取出一封点心来，要楚茂源带她去见他的母亲。

    田莉刚见过楚茂源的父亲，都还没怎么说上话呢，就提出要见他的母亲，这多少有点出人意料，再说来槐树湾之前田莉压根儿也没向楚茂源表达过这个意思啊。

    在楚茂源对田莉述说的家史当中，母亲吴凤云扮演的可不是一个光彩的角色。她年轻时不惜抛夫弃子，与父母恩断义绝，为的是追求爱情；在政治高压面前，她选择妥协和屈从，和楚茂源的父亲划清界限，图的是自保。她的所作所为无不呈现出人性极端的自私和懦弱，恰恰与她丈夫正直坚毅的品格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顷刻间分崩离析，母亲无疑负有最主要的责任。那个年代被打倒的人多了，绝大多数家庭在政治斗争的狂风暴雨中还是经受住了考验，从而保留住一个人一生中最珍贵也是最后的一块领地，像这种一触即溃的家庭毕竟少之又少，同时正应了那句老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母亲吴凤云本人也许是因为罪孽深重受到上天的咒诅，在她先后失去了女儿、丈夫和家庭、儿子之后，最后还失去了健康。她不愿意付出，她害怕牺牲，可是她却遭受到最无情和最彻底的剥夺！她所获得的唯一的好处，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五保户”资格，那一点点来自集体的关照，却时刻昭示着她孤家寡人的处境。。。。。。总而言之，在楚茂源根深蒂固的观念中，他的母亲是不可饶恕的，更是无法让人尊敬的。母亲对他最大的恩典是给了他生命，可她却残忍地让她的儿子活在她亲手缔造的耻辱和苦难之中。

    田莉曾经为楚茂源悲苦的身世和他那不幸的家庭流下过同情的泪水。

    可是当田莉第一次来到槐树湾，刚刚踏进楚茂源父亲的家门，她提出来要去拜见的第一个人，竟是楚茂源的母亲！

    楚茂源平日里的“统战工作”看来算是白做了。

    尽管如此，无论是楚茂源还是他的父亲楚汉明，谁都没有想到真正要去阻止田莉。而且奇怪的是，田莉的这个举动似乎预示着一个更合理的结果。田莉自作主张的行为不仅没有得罪楚家父子，反而为自己加了分。

    如果你想象楚茂源的母亲在接受她未来儿媳妇的问候和孝敬的时候，如何颤颤巍巍激动不已，又如何被感动得老泪纵横，或者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如此等等，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楚茂源的母亲吴凤云毕竟不是一般的人物，虽然容颜已老，手脚不便，但仍显得颇有气度，一脸的淡定从容，语调亲切而自然，仿佛这“小田”已经不是头一次来看她了。田莉是准备去访贫问苦的，未料到老太太气场如此不凡，心里也是吃惊不小。

    楚茂源去看了他的堂奶奶回来，见到父亲站在堂屋里，就说老人家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只是还能辩出他的声音。堂奶奶听到楚茂源去看她，还带了点心，高兴得不行，嘴里叫着他的小名，又伸出手摸他的脸，末了叹气说：

    “唉，不晓得春生下回来我这把老骨头还在不在哟。。。。。。”

    “奶奶不敢乱说的，你要活一百岁，还有好多好多年头呢。。。。。。”楚茂源赶紧截住老人的话说。

    楚汉明蹙着眉头告诉儿子，堂奶奶近些年来身体每况愈下，前不久又才生了一场重病。

    “已经到鬼门关走过一回了。现在就看能不能熬出年去。”

    楚茂源正鼻子酸酸地跟父亲聊着，这时田莉从门里探出头来，说缸里的水不多了，让他去挑水。楚茂源看田莉的神色，听她的口气，就知道她已经在打扫卫生了。

    三个人正热热闹闹地张罗着宰鸡的时候，一个高个子男人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