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楚茂源带马晓娟到街上吃过晚饭，又送她回了家。 马晓娟家所住的那条巷子，楚茂源经常走，因为那条巷子连着一条主街和另一条热闹的街市。巷道有正式的命名，叫“图书路”。但多数人习惯称为“一小的那条路”。为啥？市一小就在那条路上呗。平安城里的小街小巷多如蛛网，但大抵都有路名，不过那些路名似乎只是为了邮递的需要而设，当地人一般不会刻意去记，自然多数情形下也就一问三不知。外地人初到平安城，如果完全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找，往往要费很大的周折。一脸窘相的市民可能会建议你到邮局或者派出所寻求帮助。但如果你说“花街上”，别人就知道你要去市西路；如果你要去博爱路，就得问“猪市坝”咋走？如果你把去县委县政府公干说成“我要去大府公园办事”，那么你肯定就是不折不扣的本地通了。 因为追马晓娟的缘故，楚茂源一反常态地记住了图书路。 马晓娟家位于图书路大约中段的位置。由于房屋地基比较高，所以侧面有石砌的台阶。 马晓娟停下脚步，示意楚茂源说她家到了。两个人默默地就此告别，谁也没有主动提及下次约会的事情。 楚茂源感到特别的累。这和他往常的经验大相径庭。他似乎消耗得太多，而又没有得到相应的能量补充。 差不多从少年时代起，马晓娟就是他爱慕的对象；后来他和她在平安城的大街上不期而遇，她的出现仍然让他激动不已。可是他跟她实际一接触，他就觉得两个人中间始终隔着点什么，以至于迟迟不能产生化学反应。楚茂源在女孩子面前那些屡试不爽的轻重武器，似乎对马晓娟完全失效！ 楚茂源既然不能打动马晓娟，那么是不是可以反过来说马晓娟可能看不上楚茂源呢？从整个事情的进展过程来看又不太像。哪有一个女孩子家会如此脑残，让一个并不认识的陌生小伙随便一喊就跟着走的？起码得有点儿好印象吧对不对？再说了，她在他的宿舍里坐的时间不算短但并没有主动离开的意思，尤其在楚茂源大胆挑明关系后她的第一反应也不是明确表示拒绝，这种事恐怕不是可以装的吧？不仅如此，楚茂源请她吃饭她吃了，他要送她回家她也默许了，她如此的顺从，难道就没有任何顾忌，不怕让人撞见了对她产生不利的影响吗？——这些又该如何解释呢？ 马晓娟说话的时候不多，但有一句话她重复过很多遍，就是说她想要考电大。楚茂源对她这句话尽管谈不上耿耿于怀，但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触及到了他的自尊心。如果要讲学历，他估摸着马晓娟顶多也就是初中毕业。而且在她稚气未脱的年纪就参加了工作，一方面说明她肯定有相当的家庭背景，但另一方面也说明她读书肯定是一塌糊涂！以她这样的现状难道还嫌他文凭低了不成？ 楚茂源有点心塞。由于是第一次正式接触，他不便问马晓娟的年龄，不过他估计她要长他一两岁甚至两三岁，但他可以不在乎；马晓娟没有良好的教育背景，但她有正式的工作，人又漂亮，他喜欢她，这就够了。马晓娟跟他比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要跟他比读书呢？这不是班门弄斧么？楚茂源唯一的一点自信就剩读书了，这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啊。 楚茂源供职的平安县酒厂，其前身是平安县广播器材厂，几位厂级领导干部都有名牌大学的教育背景。包括现在挂职任厂长的平安县常务副县长，挂职任厂党委书记的县委组织部副部长，都有着显赫的学历。楚茂源担纲平安县酒厂财务科副科长并主持工作，肩负重任，又是厂里最年轻的中层干部，常常因为工作出色屡受褒奖，在领导层中有着极佳的口碑和威望。正是因为如此，他对于文凭这个东西一点儿也不敏感。 前段时间酒厂的前任老书记特意邀请楚茂源到他家里吃饭。这位浙大毕业的老书记非常器重楚茂源，在他面前从来不摆架子，把他当兄弟对待。老书记几杯酒下肚之后突然对楚茂源说：对不住啊小楚，当年要不是我动用关系把你要到酒厂，你可能会分配到城里更好的单位，因为当时好多单位都争着要你呢！现在酒厂的形势越来越严峻，看样子就是县里的领导去了恐怕也无济于事啊！要不我帮你调个单位吧？ 后来老书记把楚茂源推荐给平安县政府办。老书记对政府办主任说，用这个小伙子没错，包你是个人才！他不光笔头好，年纪轻轻就展现了出色的管理能力和交际能力，实在是不可多得，很全面哪。主任惋惜地说，我信你的话，可我这里没编制了啊。末了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地说，要不去县法院吧？我写个条子，你去找张院长，他们办公室正好缺这方面的人才，之前还拜托过我，这事说不定能成。年轻人反正到哪里都是发光发热嘛。。。。。。 县法院的张院长看到政府办主任的条子，喜出望外，说你可是咱县里有名的笔杆子推荐的啊。这样吧，你马上写个简历，我们也大致了解一下你的情况好不好？ 楚茂源当着老书记和张院长的面，几乎不假思索，一份简历在短短数分鈡之内一挥而就。因为表述的是实际情况，不需要太多的构思，所以写这种东西对他而言没有任何难度。张院长边看边点头，表示非常满意，当即拍板：只要酒厂方面放人，我们保证接收。涉及到人事部门的手续由我们单位出面办理！ 楚茂源最后当然没走成。常务副县长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茂源啊，我来酒厂挂职，实际上是受命于危难之时，我身边需要有得力的干将辅佐，所以你暂时还不能走。你看这样行不行，以后要走咱们一起走。” 领导说话就是有水平。他让你走不成还让你对他感激涕零、受宠若惊！他话中有话，充满暗示，特别让人玩味又不至于留下把柄。果然过不多久，这位县太爷回大府公园上班了。楚茂源想象着他坐在他请他坐过的那张单人沙发上悠闲地看报纸，从此以后再不用为供、产、销以及什么税利、工资、银行贷款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cao心；他享受着权力带来的快乐，而他跟楚茂源说过的那些话，早就被忘到了爪哇国。。。。。。 后来老书记又把楚茂源介绍给县委党校的校长。校长相当开明，他请他谈谈对当前中国政治体制的看法，不要有任何的顾虑。楚茂源谈了，很直接，很大胆，但那些话绝对不能放在课堂上讲。校长又请他谈谈对改革开放的看法。楚茂源讲了三点感受：一是人人有饭吃；二是实现了一定程度上的言论自由和人身自由；三是中国会有发展，但仍受政治体制的局限。 谈到哲学，楚茂源列举了一堆哲学家的名字和他们的主张。他刚要往下铺开阐述他的认识，校长示意他停住话头，恳切地对他说：“只要你愿意，党校随时欢迎你！” 尽管因为各种原因楚茂源最终也没能调进党校，但他的这些经历至少没有让他感觉到文凭对于他的重要性。 很多人靠文凭证明自己，而楚茂源靠实力证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