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楚茂源见大家不约而同地看着自己，他感受到一种默默的信任和嘱托。他只好再次站起身，清清嗓子，准备回答副厅长提出的问题。

    这一次，副厅长客气了许多，摆摆手让他坐下说。

    “我认为，承包经营企业的短期行为无法从根本上避免。”

    楚茂源的话举座皆惊！

    副厅长问：“你说这个话的根据是什么？”

    “很简单，因为承包经营责任制本身就是短期行为。在工作实践中，政府和企业经营者签订的承包合同，一般以三年为限。三年期满之后，根据经营者对承包合同的履行情况，再决定是否延长承包合同期限和是否继续任用原承包经营者。实事求是地说，这无疑就是短期行为。短期行为必然催生承包经营者急功近利的心态。为了完成承包期内的各项考核指标，承包经营者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不择手段，包括牺牲企业的长远利益来达到目的。”

    “那么，是不是我们对于企业的短期行为就束手无策了呢？”

    “也不是。其实这涉及到如何发包的问题。政府在发包之前，应当对企业进行充分调研，最大限度地掌握企业在承包之后可能发生的短期行为有哪些，准确定性之后在承包合同中一一列明，将其作为监督考核内容，也即是说，实行源头控制。对于可能发生的重大遗漏，要在承包合同中规定机动条款，随时予以补充增列。”

    “这个……好像超出了我们审计的范围了吧？”

    “如果这个观点没有问题，可以反馈给政府决策部门。这也是我们审计部门的职责所在。”

    副厅长僵在那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长时间沉默不语。由他主持的这个研讨会似乎有点失控，完全不在预设的轨道运行。但这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正是因为有分歧，有观点，甚至有些观点是颠覆性的，批判性的，这样的会议才更符合“研讨”的含义。

    对于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不得不刮目相看。他的思路，他看问题的角度，他的洞见，他捕捉事物本质的能力，以及他在这样的场合所展现出来的胆量和气魄，不能不说极为少见，同时也证明了平安地区局派他参会并非他起初认为的那样是敷衍塞责之举。

    “根据你个人的经验，你认为应该如何开展承包经营责任制的审计工作？”

    副厅长抛出这个问题之后，嘴角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这是一个很大的题目，既有深度又有广度，在全国范围内有关这方面的学术论文层出不穷、多如牛毛，很多问题还处于探索之中，目前尚无定论，这些也正是举行此次会议的原因所在。副厅长向楚茂源提出这个问题，相当于要求楚茂源要对所有问题给出答案。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谁能回答这个问题呢？就是提出这个问题的副厅长本人，恐怕也无法作答，否则还有什么必要开研讨会呢？

    副厅长这招太狠，狠到不讲道理。但既然话已出口，楚茂源还得面对。无论以何种方式，他都必须要作出回应。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除了洋洋自得的副厅长，所有人都替楚茂源捏着一把汗，看向他的目光里饱含着同情。

    “承包经营责任制审计，本质上本不复杂。”

    楚茂源说话不急不徐，语气沉稳、轻松。但在所有与会者的心里，无疑又一次掀起了狂风巨澜！真是“语不惊人誓不休”啊，这回看他如何收场了！

    “实行承包经营责任制的具体体现是承包合同。承包合同上规定了若干考核指标。这些指标就是我们实施审计的依据。承包合同的履行情况如何，根据相关的数据及事实，与各项考核指标两相对照，结果就出来了，再把这个结果写进报告里，审计任务即告完成。简言之，承包经营责任审计的任务就是“三部曲”：一、核实相关数据及事实；二、与合同规定的各项考核指标进行对比；三、根据对比结果形成审计报告。完了。”

    “完了？就这么简单？”

    “没错，就这么简单。”

    “按照你的说法，全国数以百千计的论文都白写了？研讨会也不用开了？”

    “如果不解决承包经营责任制中承包合同的完备性问题，实践中势必乱象纷呈——短期行为，损公肥私，弄虚作假等等将层出不穷，那么论文的数量还会继续增加，研讨会当然也停不下来。可惜的是，我们研究每一片叶子，却不知道问题出在根上。”

    ……

    研讨会差不多成了楚茂源的个人专题报告会。

    步出会场，有人拍楚茂源的肩膀。楚茂源回头一看，是省厅的总审计师谭笑山。

    “青年才俊啊！”谭笑山朝楚茂源竖起大拇指。

    谭笑山慈眉善目一脸温暖的笑。楚茂源刚想问候他，谭笑山却轻轻地挥了挥手，径自走开了。

    楚茂源的宿舍挤满了人。各地前来参加会议的同仁纷纷与他握手，向他表达敬意，不少人主动在他的笔记本上留下单位姓名和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