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楚茂源没有办法不动心——除了对“合资企业”这样的新鲜事物的向往，当然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处于极度压抑的状态已经很久很久了。收到“西南印务”（这个简称似乎更洋气）的录用通知，这是自去冬今春直到入夏以来，最最令他兴奋的事情了。

    谢天谢地，夏言公虽然在平安地区审计局只手遮天，但他主宰不了整个世界。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楚茂源这个“行也不行”的人决意要去寻找一种新的体制，寻找那种“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的适合他生存和发展的工作环境。西南印务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代价太大了。楚茂源一路奋斗到现在，目前他所拥有的最现实、最重要、最宝贵同时也是唯一能够让他安身立命的东西，恐怕也就是目前这份工作了。

    这不是一件衣服，想穿就穿，不想穿拉倒；这可是一份永久性的工作，一个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带着光环的身份，如果丢掉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徐小曼劝楚茂源慎重考虑。

    楚茂源耐着性子去上班。虽然他的心中有着一股强烈的冲动，但他还是尽量克制着，同时也在工作中试图寻找可以说服自己继续留下来的理由。

    “不行也行”的大姐私底下对楚茂源语重心长地说：“你有时间最好上夏局长家坐坐。你太过于单纯了。我告诉你，光工作好没用的……”

    这种掏心窝的话大姐绝对不是对任何人都可以说出口的。楚茂源由衷地相信，大姐是真的关心他。现在科里也只有大姐愿意跟他搭档公干，其他人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疏远他。他跟大姐在一起工作，心甘情愿地承担起主要的职责，包括把撰写好的审计报告交给大姐重新誊写一遍，然后再署上她自己的名。

    多亏大姐“仙人指路”。聪明的楚茂源从大姐的话里领悟了夏言公所谓的“群众基础”和“社会制度”的准确释义。

    到夏局长家坐坐——这事一点儿不难呀！

    可是到了楚茂源想要真正实行的时候，他却迈不动腿了。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别扭。他无数次地幻想过，他要真的像大姐那样，扛上一罐猪油，拎上两块腊rou，然后在黑漆漆的夜里叩开夏局长的家门……天啦，他简直不敢想象当他与夏局长四目相对时会是怎样一个尴尬的场景！

    这条路对于别人来说也许是一条捷径，而楚茂源却将其视为畏途。

    因为他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如果他这样做了，他楚茂源就将变成另外一个楚茂源，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楚茂源了。而他将要变成的那种人，与他的血统格格不入。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来。他将来要是见了父亲的面，父亲会这样问他：“你还是我的儿子吗？”

    楚茂源对于这个即将到来的改变，不仅仅只是排斥，甚而至于有些恐惧了。

    父亲用他的生命诠释了他对待国家和民族的态度，对待侵略者的态度，对待同胞的态度，对待艰难困苦的态度。父亲虽然已经逝去，但他勇敢刚毅、宁折不屈、刚正不阿的精神却长存于儿子的心中。

    就在那一刻，楚茂源心中涌起一种悲壮的情怀——我是楚汉明的儿子，我也要勇敢一回！我要活出我自己！无论未来如何，管不了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