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我父亲于解放前夕回到槐树湾村。他回来的时候，虽然谈不上衣锦还乡，但也并不显得落魄。他穿着不俗，身上还带着钱。

    因为家庭的意外变故，父亲不得已在他的堂叔楚玉山家吃住过一段时间，所以他顺理成章地给过他的堂叔家一些钱。以父亲一贯为人处世的态度，他给的钱应该不会少。

    后来父亲与土匪头子兼私塾先生杜建一斗智斗勇，烧掉了其捏造的卖房契约，顺利拿回了本该属于楚家的老屋。事后，父亲为了息事宁人，还是宽容大度地赏了杜建一几个大洋。

    再就是老屋的修缮、打家具也花了一笔钱。

    如此前前后后的几笔花销，再加上他返乡途中的花费，以及最后剩余的，在当时来讲算是一笔不菲的资财了。

    问题是，这些钱从哪儿来的？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钱呢？

    解放军部队上发的？不可能。跟着解放军能吃上饭就不错了。那是他以前在国民党军队当军官或者军警时发的军饷存下来的？更不可能。作为一名战时军人，今天不知明天事，随时都有可能流血牺牲，谁还有心思存钱？

    父亲在逃离前线时身上确实没什么钱。那时候，能够活下来就是他唯一的本钱。当他踏上漫漫回乡路，缺乏盘缠对他来说着实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如果是一般人，在那种兵荒马乱的特殊背景下，为了生存，兴许混吃混喝、坑蒙拐骗甚至偷盗抢劫都能干出来。要不然怎么办呢？总不能让自己活活饿死吧？假如横竖都是一个死，那还不如死在战场上好了，逃出来有什么意义呢？

    但我父亲可不是一般的人。他是顶天立地的抗日英雄，他临阵脱逃也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是以实际行动践行“中国人不打中国人”铿锵誓言。他爱他的国家，他爱他的民族，一个心中有如此大爱的人、一个品格极其高尚的人怎么可能去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呢？

    父亲一路上专门‘吃大户’。这可是一般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什么叫‘吃大户’？就是无论走到哪里，见到有大户人家，就上大户人家吃饭去。大户人家好认呀，就是房子比一般人家的大，比一般人家的好，院墙还高，远远一看，透着一种富贵之气，那就是大户人家无疑。我父亲就专门上那种地方吃饭去。

    ‘吃大户’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要不然那些社会上的流氓、恶棍、兵痞都上大户人家吃饭好了。如此一来，要不了多久，再富的大户人家都得被吃垮、吃穷，那么大户人家在这个世界上也就不复存在了。

    大户人家既然能够存在，一是有法律的保护；二是大户人家普遍都有特殊的社会背景，比如在军队或者政府里有靠山等等；三是有自卫能力。大户人家不仅普遍养有恶犬、院墙高深，还有家丁，有枪，有的还不止一条两条。”

    楚茂源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

    “请问在座的各位，如果你们处在在我父亲当时那样一种环境下，有谁会想到要去‘吃大户’？敢不敢去‘吃大户’？吴叔叔，您是当过兵的人，您有那样一份胆量吗？”

    吴有德红着脸一个劲儿地摇头，脸上浮现出羞愧之色。

    张超机灵，见表弟把目光转向自己，就赶紧说道：“这种事当然只有咱舅舅才干得出来啦！你快接着说，咱舅舅是怎样‘吃大户’的。”

    “我父亲去敲大户人家的门。看家护院的就问：你是谁啊？你们猜我父亲怎么回答的？他说我是解放军的干部，你们这里马上就要搞土改了，我先来摸摸底，了解一下情况。当家的听见这‘土改’二字就浑身哆嗦，谁都知道土改干部对他们这些人将来的命运意味着什么，当下就恭恭敬敬地把来人奉为上宾请进家里。当然那些大户人家的人都是见过些世面的，也不是那么好唬的就是了。但父亲英俊威武的形象，从容不迫的谈吐，以及对土改政策的深入了解，再加上他的言行举止毫无恶意，让大户人家那些人不信都不行，好吃好喝的招待自然不在话下。

    父亲说我就住一夜，明天还得到别的地方开展工作。第二天临行前，主人家多数都会有所表示，而且父亲不要都不行。父亲就多少拿一点，一再强调部队有纪律，说就当是向主人家借的工作经费，日后必定奉还，后会有期，云云。

    我父亲在路途中还数次差点遭到土匪草寇的袭扰，但都被他机智地一一化解。关于这个方面，父亲却从来不愿多说，因为照他的话讲，这些事情对他而言，实在不值一提。”

    楚茂源叙述完他父亲的这段奇特经历，让其他几个静静倾听的人陷入了久久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