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与宋诚的英年早逝不同，李沛然是在正儿八经离休之后才死的。尽管如此，他的走还是显得过于匆忙和急迫——离休手续刚办下来，夕阳之旅开启在即，他却心急火燎地执意要往另外一个世界赶。仿佛在那个活人无法涉足的地方，已经为他预备好了比他在世更加荣耀的宝座——至少要高过正县级吧。否则按照一般人的理解，劳碌一生好不容易熬到离休了，他也该歇歇脚喘喘气，看一看闲云野鹤，赏几许人间美景。

    　　李沛然的病有确切的医学结论——晚期肺癌。

    　　不过熟悉李沛然的人却很难把他与这个病联系起来，因为在他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习惯中，他既不抽烟，也不喝酒，甚至很少看到他喝茶，多数时间只喝白开水。他在这一点上像极了过去国民党的某位大人物。而且巧的是李沛然同样也很清瘦，就差没剃个光头了，否则活脱脱就是那位大人物的翻版！

    　　这个对错了位的病来得既凶且急，三下五除二就把一个刚刚离休的正县级领导干部轻轻松松地给拿翻了。

    　　不过回过头来看，李沛然未必就做好了离休的准备。对他而言，离休也许是一个他最不愿意接受的挑战。

    　　有一句著名的话是这样说的：“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解放初期参加工作的李沛然，亲历并参与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所有的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政治运动，这其中的“奋斗”对象主要是人。他与别人“奋斗”，别人也与他“奋斗”。他在这种没完没了旷日持久的“奋斗”中受到磨炼并得到成长，最终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李沛然总体来说属于“奋斗”成功的那种人。他在没有任何政治背景的情况下，仅凭一己之力达到政治上如此的“高度”，已经殊为不易，相信他不仅有“其乐无穷”的感受，而且乐此不疲也在情理之中。

    　　试想，如果李沛然安安稳稳地离了休，那么他就失去了原来“奋斗”的对象，就不能再享受“奋斗”的成果和“奋斗”的乐趣。

    　　离休之后，他“奋斗”的对象变成了时间。而时间是所有人的死敌，没有谁能够战胜它。关于这一点，李沛然心知肚明。不难想象，时间会让他的头发完全变白，脸上布满皱纹。他会绝望地感受到生命的活力从越来越衰败的身体里逐渐流失却无能为力。

    　　当然，最后的结局就是死。

    　　死后的世界无人知晓。据说有天堂也有地狱。

    　　万一一不小心就进了天堂呢？既然人生难免一死，不如提前交差，再赌上一把，“奋斗”一回。

    　　……

    　　李沛然和宋诚的先后离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楚茂源心里感到沉甸甸的难以释怀。这两个人曾经都是他非常熟悉的人。他们中间一个是“奋斗”成功的榜样，一个是“奋斗”失败的典型。但无论成功与失败，他们最后的结局同样都是死。在这一点上，没有谁比谁更优越。

    　　楚茂源愿意纪念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