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历史小说 - 隋风在线阅读 - 第七十五章 私访

第七十五章 私访

    买东西没带钱,这事情给谁谁尴尬。

    斛律云现在就尴尬异常,要是他衣着华丽,或者碰上一个通情达理的生意人也就罢了,可他此时刚从宫里出来,为了迎合皇帝好俭恶奢的喜好,穿着一身寒酸的灰色麻布长袍,偏偏碰上的又是一个势力尖酸的恶妇,真是百口莫辩。

    “怎么,你不是说你有钱吗?怎么不拿出来?穿着这样的衣服,手里能有什么钱,自打你一进门儿姑奶奶我就看出来了,你就是个手脚不干净想来顺东西的偷儿,幸亏我跟的紧呐,不然这店里的东西还不知道被你顺走多少呢!”

    这女子看斛律云在怀里摸了半晌都拿不出东西来,气焰和喊话的分贝顿时蹭蹭蹭的往上涨,跳着脚怒喝连连。此时不光是店里的几个女客,就连大街上都有不少人听到动静在探头探脑的往里看了,这些人对斛律云指指点点,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谈论什么,不过看脸上鄙夷的表情,想来不是什么好话。

    “这位公子,你在找这个吗?”身后传来一声好听的女声,斛律云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白皙纤细的手掌平放眼前,上面稳稳的摆着一个宝石蓝色的锦袋。

    斛律云一头雾水,顺着手掌向后看去,是一截如象牙般白皙的手腕,手腕上戴着一串造型别致的银色铃铛,再向前,铃铛的主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翻领南绸裾裙,外罩狐毛半臂袄,发梳双髻,长着一张亦嗔亦俏的明丽脸庞。

    女孩看斛律云不解其义,不由大为光火,一把将那钱袋塞进他怀里,撇着嘴教训道:“刚刚在街上看到你把钱袋掉了,找了你一路,终于找着了。好了,钱袋你收好,看看有没有少些什么!以后出门小心些,最好卜卜卦,不然易遇小人。”

    女孩说话又脆又快,带着一份南国的吴侬口音。斛律云这会儿哪还不明白,自己这是遇上好人了,给自己解围呢。他不由朝对方感激一笑,回头举起钱袋冲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女婢喝道:“看到没有,本公子的钱袋丢了,并不是没钱,门缝里看人的东西!”

    那女婢看来了个衣着华贵的小姐,气势稍稍一滞,不过他看看斛律云身上寒酸的麻衫,底气又足了起来,强辩道:“这么一个小小的钱袋,里面最多能有几十个大钱罢了,有什么了不起。”

    “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会儿一直在后宅的掌柜也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装模作样的向旁人询问起来。其实外面的事情他早就听到了,只不过他开始也把斛律云当成穷鬼了,所以看手下的女婢刁难人也就没有出面。在他看来,撵一两个穷鬼出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谁料峰回路转,那个麻衫少年还真有一个锦布钱袋。旁人认不出,他这个做了一辈子生意的人还认不出吗,对方的那个钱袋,可是大兴有名的布店“如意坊”所制,每个价值数贯。一个钱袋已经这么值钱了,里面的钱还能少得了吗,自己店里的这个恶奴居然还在强辩,要是对方拿出大把钱来,那自己这个店“店大欺客,狗眼看人”的名声可就落下了,这儿有这么多看热闹的呢,要是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在这条街上做生意。

    可是他再想息事宁人时已经晚了,斛律云看那女婢还是一派刁妇嘴脸,顿时大怒,将钱袋的金色丝绦解开,在周围看热闹百姓的惊叹声中将里面一颗颗的圆润的金豆子倒在了手掌之上,对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高声道:“大家伙儿都看到了,钱,我有的是,只是喜欢穿着朴素一些罢了。”然后向对面的那个一脸讶色的女婢冷声道:“就像这位小姐似的,空长了一副人rou的皮囊,却生了一对狗眼、猪心。”说罢将金豆子收起,回身袍袖一甩,分开人群向外走去。

    “啪!你这个贱婢,老爷我就到后宅休息片刻,你居然就做出如此事来,你给我滚到后宅去,从今往后,天天打扫家里的茅楼,不许出来给我丢人现眼。诸位父老,我赵宝贵开店二十余年,童叟无欺,一视同仁...”

    身后的闹剧正在上演,斛律云却无心欣赏。他站在店外,看着熙熙攘攘的大街,攥着手里的锦布钱袋,却再也找不到刚才的那位姑娘了。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那姑娘便踪迹全无,这让诚心致谢的斛律云诧异非常。毕竟手里的这个钱袋里面可有几十两的金豆子,那可是数百贯钱啊,就算是大富之家的千金,也没有随便给人这么多钱的道理吧。

    他在原地等了许久,还是不见人来,心里暗叹一声,摇摇头向外行去。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个纤细的身影带着少许血腥气急匆匆赶到店前,四下查探半晌,跺脚怒道:“这个忘恩负义的小贼,也不知道等本小姐回来,那可是奶奶给我的全部盘缠啊,别让我再看见你...”

    “阿啾~”正坐在马车里把玩着钱袋的斛律云大大的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自语道:“感冒了?回去赶紧吃点儿药,这古代的感冒可是也能要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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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旧时地生日庆祝一般是面对特别小地孩子或者年龄超过天命之年的老人。小孩的生日一般叫“庆诞”,而老人的生日则叫“贺寿”,像任青伶这个年纪,而且还是女孩子,本来是没有资格过生日的,最多也就是吃个红皮鸡蛋意思意思就行了。

    正因为如此,过生日这件事情就连任青伶本人都没放在心上。不过斛律云对这个自他重生以来就任劳任怨的跟在身边的女孩子可是既敬又爱,以前是没条件,现在有条件了,又如何能不大大的cao办一下。

    这日一早,在斛律云大老爷的安排下,整个崇国公府便忙活了起来。任青伶早起洗漱梳妆的时候,几个丫鬟便将斛律云早就准备好的一身簇新的新衣服送了过来,早饭更是有两个大大的红皮鸡蛋滚来滚去。除此之外,斛律云还从四海居请了两个大厨专门准备生日宴,又从利人市找了几个杂耍的艺人回来表演,阖府上下都充斥着欢声笑语,任青伶的小脸更是因为高兴而涨得通红,逢人就笑,给下人的赏钱也不知洒出去多少。

    丰盛的生日宴摆了满桌,拉面代表健康长寿,饺子代表天之娇子,杂糕代表步步高升,反正都是喜庆的吃食。斛律云端起酒盏来刚想说几句“生日快乐,万事如意”什么的应景儿话,一个下人便连滚带爬的闯进了后宅花厅,结结巴巴的禀报道:“老,老老爷,皇上来了。”

    皇帝坐拥天下,不仅仅只是那么一点点的宫墙。住在阴森森空落落的皇宫里,闷了、烦了、闲了、想了解下民情了,就有亲自出宫的欲望与必要。

    他们外出,方式无非明暗两种:鸣锣开道,八面威风,周遭肃静回避,大张旗鼓地外出为第一种,也叫“巡”,像什么“南巡”,“北巡”啦,便是如此,一般都有禁军护卫,各地官员准备行宫依仗的;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摸摸地“溜”出去,带着些高来高去的大内高手到市井坊间了解民情民意,到亲近大臣的家里唠唠家常,是为第二种。后一种因皇帝需着百姓便装,所以叫“微服私访”。古人语言简洁,将其称为“微行”或“燕出”。

    这杨坚是个半路出家的皇帝,以前做随公的时候就喜欢热闹,现在做了皇帝了,这个毛病也改不了,于是常常带着独孤皇后出宫。有时候是去衙门听案,有时候是去坊间了解民情,有时候是去大臣家做客,也算是个爱出宫的皇帝了。

    皇帝来家里做客,那可是大大光荣的事情,崇国公府三门大开,黄土铺地,清水净道迎接。杨坚和独孤皇后一身便装,跟着斛律云缓缓向府中行去,杨坚看着热热闹闹的崇国公府,笑道:“斛律爱卿,今日春光明媚,朕与皇后微服出行,走到此处正好看你府中热闹非常,不知是何缘故啊。”

    斛律云一边引着二人向前厅行去,一边笑道:“回皇上,今日是内人的生日,微臣便小小cao办了一下,不想居然惊动了陛下,真是...”

    “哦?正好朕腹中饥饿,向你讨杯水酒喝,如何?”

    “臣万分荣幸。”

    因为皇后独孤珈罗也跟着来了,所以斛律云将二人一路迎到了后宅用膳。后宅与前院不同,守卫都是当初在草原转战千里的胡姬营的姑娘,一个个胡服束体,雷厉风行,别有一番味道。

    独孤皇后看着一个个英姿飒爽的女兵,双眼越来越亮,转头对杨坚说道:“皇上,臣妾掌管掖庭宫,负责守卫的却都是些从翎卫里面挑出来的侍卫,这些人粗手粗叫,拱卫**实在是多有不便。臣妾多次向您恳求组建个像他们一样的女兵卫府负责拱卫**,您却总是以政务繁忙推诿,今日有崇国公在此作证,您总不能再拖了吧。”

    杨坚咧咧嘴,苦笑道:“皇后呐,朕也为难啊。翎卫的将士多是朝中功勋子侄,若是想组建一支女兵禁卫,也当在功勋之女眷中挑选。可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子从军建功立业理所应当,女子成家后,理应相夫教子,哪能日日拱卫宫城呢?而且,女子成亲之后,不久便要为夫家生子诞后,你总不能让她们挺着肚子为你守门吧。”

    三人行到后宅花厅,任青伶早已带着下人在厅外候着,今日皇上带了女眷前来,做臣子的必须也有女眷接待,她现在虽还未正式向朝中报备,但和斛律云的关系也算尽人皆知了,是以出来招待也不算逾越。

    任青伶长得青春靓丽,为人又乖巧淳朴,极得皇后的喜欢。君臣落座,宾主尽欢,杨坚和独孤皇后又是爱听故事的人,于是斛律云便在这餐桌上绘声绘色的将当初北击突厥的始末娓娓道来。这段日子他说了不少评书,所以讲故事的本领也大有上升,几个月的经历被他讲来,当真是凶险曲折,荡气回肠。

    独孤皇后听罢,扯着任青伶的手,同情的说道:“哎,本宫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还被爹娘宠着,兄长惯着,你却已经手持戈矛与敌人作战了,真是个坚强的孩子。”

    任青伶有些手足无措的说道:“娘娘,民女虽是女子,可也是大隋子民,自然知道保家卫国。只恨未生做男儿身,不然的话,一定和相公同为陛下效力。”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做皇帝的最喜欢听的就是这样的话了,一个民女尚思为国效力,怎能不让人欣喜异常。杨坚哈哈一笑,摆手道:“无需遗憾,阴阳二道,男女有别,男人在外面建功立业,你们女子同样要在家中持家教子,二者不分轻重,都很重要。”

    “对了。”杨坚衔了一口菜进嘴,端起酒杯来滋了一口道:“斛律爱卿,你有时间去民部报备一下,我大隋官员之妻与夫同贵,一样有薪俸供养的,你入朝不久,想来是没人跟你说吧。”

    斛律云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微臣前不久去了一次,却被李大人拦了回来。”

    “哦?”杨坚挑了挑眉角,沉声问道:“此话怎讲。”

    既然说起来了,斛律云便硬着头皮将任青伶的家世什么的一股脑说了出来,然后苦笑道:“民部尚书李大人掌管天下民籍,查出内子乃是商贾之后,举出先人礼教,说什么都不同意为微臣报备,说此事事关我大隋的颜面,轻率不得。”

    杨坚和独孤皇后对视一眼,也都沉默不语。传统的力量不是一般的强大,比如一个家族,乃至一个国家的传承,都讲究立长不立幼;很多功夫和手艺,都是传内不传外,传子不传女。这种传统,很多一点儿道理都没有,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却将其视若真理,不可违背。

    酒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压抑了起来,独孤皇后看了看身边的任青伶,叹了口气,却不知怎么安慰。杨坚捋着胡须沉默半晌,这才开口道:“朕倒是有个一举两得的办法,就是不知道斛律爱卿舍不舍得了。”

    斛律云也一直为任青伶的身份忧心,虽然他知道那只是个名分,自己的爱不会因为身份不同而有半分差别,可这个时代名分实在是太重要了,无法报备的,只能是侍妾,妾与妻,一字之差,地位却天差地别。现在一听杨坚有了主意,心中顿时一亮,应道:“陛下请讲,微臣无有不从。”

    杨坚端起酒盏来,看着独孤皇后道:“皇后,你放才不是说,想要组建由女兵组成的卫府么?你看看斛律爱卿府上的这些女子如何,可堪一用否?”

    独孤皇后点点头道:“妾身方才听说,这些女孩子一个个身经百战,不光精通军阵,又擅长骑射,若是掖庭宫由她们守卫,当可无忧。只是,这拱卫禁中的侍卫,不都是从勋臣之后中选拔么,若她们进宫,朝臣是否会拿此事大做文章。”

    杨坚摇摇头道:“这倒是无妨,那帮人精着呢,谁若是拿此事做文章,朕就下旨让他家适龄女子从军,拱卫**,他们敢么?”

    他呵呵一笑,顿了顿又道:“只是,这女兵的主将,却是个难题,总不能从宫中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官中挑选吧。所以呢,斛律卿家,恩?”

    斛律云心领神会,赶忙道:“内子弓马娴熟,正当为陛下分忧。”

    杨坚抖了抖胡须,又道:“可是,这任青伶乃是民女一名,若是以这个身份入宫,恐怕稍显不足。民女任青伶深晓大义,北击突厥也立下赫赫战功,朕深喜之,欲收为义女,皇后,你看呢?”

    独孤皇后也笑道:“妾身也很喜爱这个孩子。”

    斛律云赶忙一拍呆在一旁的任青伶,大声道:“还不谢恩!”

    任青伶赶忙起身,纳头便拜:“民女任青伶,谢皇上,皇后大恩。”

    杨坚故作不悦道:“恩,还叫皇上?”

    任青伶燥了个大红脸,如蚊讷般叫道:“小女任青伶,谢父皇,母后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