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七章 倒霉和尚
紫金山东南灵谷寺,主持和尚静然刚刚做完早课,院监正心和尚便早已经候在了经室之外。 “何事。听说史部堂已经公布了陈文柄的罪状。” 静然眼睛乜斜着高自己一个辈分的院监正心,这杀才应该是听说自己整治了龙潭县令,心中生了惧意才來示好的。 “正心此來为住持一贺,贪官陈文柄罪状公布天下,被强夺的寺产想必不久之后也会很快归回寺中……” 静然并沒有停下來与正心一本正的对话,步伐丝毫沒有放缓的趋势,正心年岁稍大跟着便已经有些费力,但他还有事情沒说完,又岂能轻易的就退缩了。 “住持,住持,听说有人到附近农人中走访调查,不知住持可有耳闻。” 静然和尚眉头一跳,他本以为正心这杀才是來走门路安插徒弟的,可沒想到竟有隐隐威胁自己的意思。他骤然停住了脚步,眯起了眼睛看向自己师叔辈份的正心。不过却并沒有贸然开口说话,他要从自己师叔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看看,这杀才究竟打的什么鬼主意。只是片刻之后,他就放弃了这种打算。 因为在正心的脸上,似乎除了阿谀谄媚还是阿谀谄媚。 “已经着人塞了银钱,使那几乎人家避走他乡,等风声过了再回來……”正心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静然却在鼻腔里发出了一阵微不可察的冷哼,“哦。知道了。还有甚事。” 正心这才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写满了字迹的绢帛,恭敬的双手捧上前去。 “这是,这是代全寺僧人整写的告明公书,为我灵谷寺张目辩冤。还请住持过目。” 静然并沒有伸手去接,这杀才平素里沒少在背地里对自己下绊子,那些应天府中积压的陈案不知有多少就是出自此人的手笔,若非不是自己广结善缘又怎么可能一次次的度过南关呢。这回只要整到了陈文柄,那些原本依附于这杀才的僧人们也应该要重新站队了。 正心眼看着就要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静然和尚又怎么可能放弃眼前这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机会呢。 “甚好。这件事我就不过目了,你自安排就是,史部堂今日邀我往金陵城中一晤,你是院监,要守好寺门别再横生出乱子來。” “是。请主持放心赴金陵城中,正心一定尽心职守。” 看着正心俯首帖耳的模样,静然心里一阵痛快,脸上却愈发的正色,他摆出了于正心倾谈的架势。 “你也不要多做担心,这一回是史部堂要整治龙潭县的丘八,我只不过是将刀递了过去,陈文柄今次就是敬猴的鸡,谁也救不得他了,你可明白了。” 正心连忙答道:“明白,明白。住持教诲,正心铭记于心。” 静然好像在看着怪物一般的看着正心,暗道今日此人怎么如此服帖了,平日里对自己可沒这般呢,看來经过这几年的博弈争斗之后,今日扳倒了陈文柄也让他胆寒了吧。 “听说他们找了山下赵家的人。” 正心淡淡的又补充了一句,这赵家一直是静然讳莫如深的话題,正心想从住持的脸上发现些端倪,却是大为失望。静然对此毫不在意,满不在乎的回答道:“这件事早就有定论。你以为当初为我撑腰鸣冤的是倒了台子的何府尊。” 静然语气轻松,甚至带了几分调侃的味道:“实话说了吧,也给你们吃个定心丸,那是有大人物发话了,何可刚才肯尽心办事……好了,我只能时候这么多了,沒事你就先回去吧……” 他并沒有说出那背后撑腰的大人物究竟是谁,而是卖了一个好大的关子,让正心心痒难耐,然后又不由分说的将他赶走。将正心甩在身后的静然已经有几分飘飘然,心里本來还有几分犹豫,现在也下定了决心。这一回不但要整倒陈文柄,回头连正心也搂草打兔子收拾了。 正好那些应天府和各县积压的案子也可以找到主人了,就全都扣在正心的头上好了。 静然有如此决断,是基于他对史可法此番出手立威的判断。应天府各县自米价风波以后,对那个劳什子督造衙门俯首帖耳,想來史部堂要整治那丘八肯定也乐于自己将各县的隐秘之事与正心勾结有关的恶行当作刀子递了上去,届时除去正心不过是为史部堂立威顺手为之的事情了。 静然和尚乘坐了自己专门定做的八人抬大轿,披着霞光下了紫金山,一路赶往南京城。他并沒有从东城就近入南京,而是让轿夫围着南京绕了大半个圈子,由秦淮河畔的元宝门进入城内,河风荡漾隐隐掀开了轿帘子送入内数不尽的暗香幽雨。静然深吸了一口气,只可惜自己是出家人受不得这等享受。 他忽然就想起了皇宫中的宦官,他们是沒了那行人道的东西,望而不及。自己却是比之更胜一筹,那话还在,却是可望而不能及。 忽然,静然觉得大轿外面隐隐然sao乱了起來,随即他也就释然,自己乘坐的八人抬轿子是定做的,凭谁只要一眼就能看出轿中所乘的是灵谷寺住持。只是,他很快有发觉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一些yin僧、恶僧之类的字眼从轿子外星星散散的传入了耳朵里,如锥子一般刺人。 惊诧之下的静然撩开了轿帘子,想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在轿帘子撩开的一瞬间,静然只觉得脸上被砸了一物,紧接着便是黏腥的液体顺着脸向下淌去,伸手一摸静然是鸡蛋。 狼狈至极的静然赶忙放下帘子,在轿子内以绸帕擦拭脸上的鸡蛋液。可突然间他只觉得身子一震,竟好悬从座椅上跌了下來。静然终于发怒了,喝斥外面的轿夫如何这般莽撞,但却是久久沒得到回应。 片刻之后,轿帘子被掀开了,探头进來的却是一张油头粉面。 “你这yin僧,好不要脸。这报上刚刚掀了你的丑事,今日便急急进城來,如何。想把南雷先生的产业也强抢了去不成。” 这油头粉面的小生明显是秦淮河畔的泼皮,静然根本不会讲这厮的叫嚣放在心上,只要应天府的差人來了,自会将其处置了。毕竟灵谷寺平素里沒少“割rou”喂养他们,这些人还不卖死力吗。 可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妥之处,《公报》。黄南雷。佛门与儒门向來河水不犯井水,又说自己是yin贼。难道他们赶在史部堂面前搬弄是非。静然心中暗恨,定要寻个机会让史部堂发落了这帮子整天只知道聒噪的乌鸦们。不过静然很快又有几分意兴阑珊,史可法与复社同门同源,岂会尽心处置这些只知道聒噪的乌鸦。看來还要另想法子。 “拖出來,将yin僧示众,让大伙都看看yin僧是个什么鸟样人。” 这种涉及男女隐秘之事的主角向來是人所好奇之处,静然如今自己送上了门來,又有秦淮河畔的泼皮出力,一众看热闹的人便鼓噪起來。 静然也终于意识到了危险的存在,都说好人不与泼皮纠缠,更何况自己堂堂灵谷寺的住持呢,但眼下的情形却如虎落平阳,身边只有几个轿夫在,又如何能护了自己周全。 正在惶惑间,静然惊恐的发现,那泼皮竟将大半个身子探了进來,一把揪住了僧衣的领子,口中还呼喝有词:“yin僧滚出來吧。” 静然只觉得一股不可抗拒强大的力道将自己拉了出去,想要抵挡却是不能。 就在静然大和尚身陷秦淮河重围之中的同时,史可法面色阴沉,双手攥着那张刚刚由杂役买來的《公报》,他万沒想到江南的士人竟将矛头指向了自己为其张目的苦主,这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的呢。 史可法可不是道学呆子,他不会简单的只从善恶正义处剖析这次事件,难道他们这是在位李信张目吗。他如是问着自己。但结果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因为这张《公报》在南京士林名流中的影响力他也是十分清楚的,据说一个上午已经加印了三次,仍旧供不应求。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派了自己的标兵去封了《公报》的报馆,但是这种念头在他的脑中很快就一闪而逝。 且不论这报上的内容已经公之于众,就算沒公之于众封了《公报》的报馆也直接等于公然向南京士林名流开战,这个后果他史可法也是承担不起的。 想到此处,史可法有几分恼怒,难道就连南京的读书人都成了李信那丘八的走狗了吗。自己苦心孤诣,又岂是为了个人得失,全然一片公心对待朝廷,可是想做成一件事却如此之难。 这时,他忽然记起了今日邀请灵谷寺住持來南京的事情來,在这种风口浪尖,可别让那老杀才來添乱了。忙招了身边呢的杂役,使他们往山上通报,让静然今日不必下山入城。 突然,有下人急匆匆跑了进來,“老爷,老爷,外面有僧人求见,说是,说是静然法师被围困在秦淮河边上了,请老爷去解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