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树立
公元252年(魏嘉平四年)十一月,司马师正式奏请魏少帝曹芳出兵伐吴,虽然当时的曹芳内心里并不赞成大举出兵,可此刻他已然做不了魏国的主。 因为他发现司马师虽然表面上对自己倍加尊崇,然而真正对军国大事持有决策能力的人却并不是自己,而是司马师。起初曹芳也因有些政事的处理方式向司马师传达了自己的意思,可通常的结果总是这样: 意见一致的时候曹芳说了算,意见不一致的时候则由司马师说了算。 这下子曹芳内心对司马家的好感,渐渐开始因为司马师的大权独揽而产生了变化,他觉得司马师似乎和曹爽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他更精明、更阴险、更善于cao纵权势罢了。 尽管内心不愿意,但没有拒绝权力的曹芳还是下诏批准了南下征吴的战略计划,并且当朝宣布了司马师早已拟定好的将帅名单。 当时站在两列的群臣之中,大多数人迫于各种原因都站在了司马师的一边,至于高柔、王肃等老臣则保留了自己的意见,而那些表面上赞成司马师伐吴的臣子当中,有一个人的内心是颤颤不安的,这个人便是刚刚升任中书令的李丰。 自从贾充和司马昭的席宴之上引发了那场冲突之后,李丰就整日疑神疑鬼,认为司马师必然会因此而迁怒于自己,直到司马昭下令将贾充调任汲县担任典农中郎将后,这种不安在李丰的心中就愈发强烈起来,他觉得司马师越来越疏远自己,好像是在有意和自己拉开距离,在这种心理暗示之下,李丰很害怕自己什么时候也会遭到这种“流放”的待遇。 为此忐忑不安的他前往自己好友光禄勋张缉的家中拜访,想要排解自己内心的苦闷。 张缉是曹芳皇后张氏的父亲,身为皇帝的国丈他对司马师的擅权专政、架空天子早就心生不满,而自己明明是皇亲国戚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权势和地位,这让张缉的内心挣扎不已,可自己的实力远不如司马师,所以只能将不满隐藏在心里。 在张缉的亲自迎接之下,李丰来到了正厅之中,他本来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向张缉吐露,可当他走到正厅门口时,却发现厅内有另一名男子早就站在那里了... 他年纪约为三十不到,长相清秀颇显儒雅之态,一看到李丰走进来便恭恭敬敬的对他拱手行礼: “在下见过中书令大人。” 看到这名看似陌生却又颇有些面熟的脸孔,李丰一时间想不起来他是谁,于是便问张缉: “这位是?” 张缉介绍道: “这位是嵇康,字叔夜,他是沛王之女长乐亭主的夫婿。” 当李丰听到“嵇康”这个名字的时候,当即感到如雷贯耳,他立刻上前向嵇康回礼说: “原来你是名列大名鼎鼎‘竹林七贤’之首的嵇叔夜,真是失敬失敬。” “竹林七贤”,是继“颍川八士”之后又兴起的七名青年才俊,其活动范围大致在山阳境内,他们常常聚集于竹林之中纵论天下大事,这些人分别是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和阮咸,其中以嵇康的才学最为出众,故此名气也最大。 当初沛王曹林十分赏识嵇康的才学和人品,于是便将自己的掌上明珠长乐亭主下嫁于他,也正是因为这层特殊的关系,令嵇康的政治立场偏向于曹氏宗亲一边。 当年高平陵之变后,曹爽的宗族势力遭到了司马懿的大规模肃清,对当时嵇康的内心产生了极大的波动,尤其是在司马师掌权之后的行为,更加让嵇康对司马家本能的产生了抵触情绪,所以在司徒高柔和光禄勋王肃联名向朝廷推举重用嵇康时,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擢升,并且向朝廷提出了辞去中散大夫职务的奏疏,但没有被司马师批准。 在那之后,嵇康便基本处于朝政的边缘化人物,为了避免再度引起司马姐夫弟的关注,从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嵇康便更少关心政事了。 互相打过招呼之后,李丰问嵇康说: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荣幸了,对了,你怎么会在张大人府上呢?” 嵇康答道: “在下是奉命前来是给张大人呈送公文的。” 说罢嵇康还对李丰说: “我们之前曾经在令胥的婚宴上见过,可能李大人没有印象了。” 经嵇康这么一提醒,李丰这才想起来为什么自己在看到嵇康的同时,会有种淡淡的似曾相识之感,他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道: “还真是,你瞧瞧我这记性。” 三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随后作为东道的张缉便邀请他们入座: “好了好了,有话不要站着说,两位都请入座吧。” 入座之后,张缉便问及李丰此行的来意: “不知安国此来造访,到底有何要事?” 本来李丰本以为只有张缉一人在家,可现在突然冒出了个嵇康,这便让他只好改变原本的打算,转而将话题扯到了无关紧要的地方: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这伐吴的大军不日即将出征,此战毕竟关涉大魏国本,大将军甚至连新城乡候都派出去总领东军了,可见他对此战是志在必得...” “志在必得?恐怕未必吧?” 话音刚落,坐在李丰对面的嵇康就持不同见解: “这些年来我大魏连年遭受吴蜀两国的轮番进攻,虽然国土并未丢失,但国力、军力却都有所消耗,这个时候打着孙权新丧的旗号去伐吴,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因为无论新即位的孙亮,或是诸葛恪、全琮等人不是傻子,他们必然会有所防备,以逸待劳,修筑东兴大堤就是个最好的例子,此时出兵的胜算决然不大,甚至还会有被击败的可能性。” 嵇康的这番话着实让在场的李丰和张缉倒吸了一口凉气,毕竟在他们看来,若是这番话被司马师听到了,无异是诅咒大军失败,挫伤朝廷的士气,被追究起来后果定然是难以预料。 为此李丰立刻警觉的观察了四周,然后小声提醒嵇康说: “叔夜,还需要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可嵇康却丝毫不感到恐惧: “在下既然敢说,就不怕遭到打击报复,如果大将军仅仅因此而降罪于我的话,那也只能证明他是个心胸狭窄、难成大事的人罢了。” 就如李丰所说的那样,这件事还是很快传到了司马师的耳中。 当时的司马师正在钟毓的府上作客,陪同他的是钟毓和他那时年二十七岁的弟弟钟会。 接到了从张缉府上所传来的密报之后,司马师得知了嵇康的言论,他随即将写有这些言论的小布帛放到了石桌案面上,轻轻地推到了钟毓兄弟的面前,一言不发。
接过布帛后钟毓看了看上面所写的内容,随即又递到了钟会的手上: “这个嵇康的胆子可真不小啊,即使是在背后非议你这个大权独揽的大将军,也是需要很大勇气的,更不要说完全否定你所做出的战略决定,言辞如此犀利狠辣。” 钟会在看了内容之后也认为嵇康的言论会对司马师产生不利的影响,但他却另有一套应对策略: “以嵇康现有的名声来看,在公开场合上所说的任何话无疑都是举足轻重的,尤其是今天我们所看到的这番言论,是对大将军您的威信所发起了抨击。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您才更不应该去追究他的罪过,反而要以宽容的姿态去处理嵇康的违逆之语,较之以往更加亲近他,拉拢他,甚至于是提拔他。” 司马师听后笑了笑: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是要让我在众人面前树立起爱贤尊才的形象,借以收复更多的人心对吗?可真是有你的。” 面对司马师的褒奖,钟会并没有像他的兄长钟毓那般谦和,而是以一副当仁不让的姿态回答说: “若是连这一点预见都没有,那在下将来又有什么能力来辅助大将军您呢” 听完钟会的话后,钟毓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以为人所察觉的异样。 可司马师却对钟会这样的心性大加赞赏: “那倒是,你兄长辅助我父亲大半生,接下来也该你钟士季披挂上阵了。” 得到了司马师的肯定,对于钟会来说无异于是莫大的恩宠,他当即跪在地上向司马师拱手行礼: “多谢大将军赞赏,士季愿为司马家肝脑涂地!” 司马师伸手将钟会扶了起来: “等昭弟回来之后,我引荐你们认识一下。” 一旁的钟毓心里再明白不过了,司马师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 他想要利用年轻且富有才干的钟会,来替代贾充在司马昭心中的分量,从而达到慢慢疏远司马昭和贾充之间尚未成形的牵绊。 然而在钟毓看来,司马师这么做很有可能是白费心机,因为拥有无穷野心的人不止是贾充一个,自己的弟弟钟会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他本想将自己心中的这些想法告诉司马师,可却始终说不出口... 在他看来,无论是司马师或是司马昭将来重用钟会的后果,或许都是难以想象的。 尽管他丝毫没有这种预感的任何根据... 第二天,在钟会的亲自策划之下,嵇康非议司马师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洛阳城,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在为嵇康捏了一把汗的时候,司马师却丝毫没有半点动作。 不仅如此,在事后司马师还当众赞扬的嵇康的才学,并且上奏魏少帝曹芳,请求擢升其为太常,虽然最后被嵇康看穿了司马师的伎俩,上表婉言谢绝了,但司马师的举动却令所有不明真相的人都大吃一惊。。 他们开始相信,司马师的胸襟气量绝非常人可以比拟,很多对司马师心生畏惧、敬而远之的官员,纷纷从摇摆不定的状态开始发生变化,渐渐向司马师靠拢。 钟会的计策宣告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