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节 旗人玉牒
第151节旗人玉牒 皇帝召这几个人到跟前来,是为了两件事,第一是宝鋆从浙江带回的后膛快枪交给工部,在随用文德斯先生到中国首都一游,顺便和中国人相商商贸往来的华尔等人的指点下一一拆卸,将火枪里面的零件按原物做成烫样,以备交付营造司照图施做。 拆解之下,旁的物件,包括护手,枪托,扳机,退弹弹簧等物也就罢了,只有枪管,而这种快枪的枪管已经出现了最初的来复线的设计——而这种技术,是中国人不能掌握的。 雷景修把枪管对准阳光,认真扫视,里面一圈一圈,密密麻麻的膛线令他这个工部营造司的老手也忍不住啧啧称奇起来:“这样的一条一条线路,不知道是如何成型,又是起到何种作用的呢?” 华尔听完荣禄的翻译,哇啦哇啦说了几句,荣禄对雷景修说:“大人,这种线路名叫膛线,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使子药在离开枪膛之后,螺旋而行,设计的精准更高。” 雷景修琢磨了一会儿,“我明白了。使子药螺旋进发,确实是使精准度更高,射程更远的办法。想来英人所制造的火炮,定然也是采用了这其中的奥义,方得大胜我天朝旧有火炮。是不是这样?” 听荣禄说完,华尔微笑着点点头,“您说的很对,中国大人。” 雷景修扑哧一笑,美夷不通中国官场,见到与之交往的中国官员,统统以‘中国大人’呼之,倒让他有几分自喜,“多承相告,本官明白了。只是不明白,这种膛线,又是如何制造出来的呢?” 这一次,连华尔也瞠然不知所云了。他只是士兵,是武器的使用者,不是正式的兵工厂的专家,这种专业技能,也实在是一无所知。 皇帝得到工部和总署衙门的会衔上奏,呆了片刻,膛线的制作他大约的知道一点,却很不周详,能不能真的生产出来,还在未定之天,最主要的是,制造快枪使用的都是无缝钢管,和清朝现在火枪使用的焊接钢管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还是等到钢管铸造出来之后,再考虑膛线的问题吧。 而现在,不妨暂时由美国进口快枪,左右还用不到装备地方部队,只在神机营和曾国藩整肃军纪的天津绿营中配发使用,数量还用不到太多。“那个什么文德斯先生,对于我朝所求的,通过他的商号和美国枪械公司购进快枪的生意,是怎么看的?” 提及这件事,宝鋆大大的来了精神,“回皇上话,美夷一如英人,贪利之心昭然若揭,听说朝廷有意借由他的商号与本国人做生意,文德斯先生说,他心甘情愿为天朝效力,只求能够将这样的生意全数交由他来负责,他和奴才说,他保证,在半年之内,将天朝需要的两千支快枪全数运抵江宁码头,并且,只收取最少的价格,诸如水脚、人工、食宿费用,全部由他报效。” “这样的快枪在美国购买,是要多少钱一支?” “回皇上话,奴才分别问过和华尔先生同来我朝的兵士,快枪在美国卖到130美金一支,合成我天朝的银子,在160两上下。” “兼听则明,你能够想到多方打听,而不是听取一人之言,可见你在总署衙门中,确实是有所长进了。” 宝鋆喜翻了心的碰下头去,“奴才不敢。只是奴才想,夷人不比我天朝百姓有心向善,往来天朝之人,从来都是贪图重利,若是只凭一人所说,就轻易相信所报款项,多花了几两银子事小,给夷人知道我天朝上下无有识人、任事之明,背后取笑,丢了皇上的脸面,奴才担当不起。” “这且不去说他,”皇帝说道:“商贾本是四民之末,彼等人贪图利益,便是心中尚有君父,也难抵诱惑。这个什么文德斯的话,朕是不信的。天朝也用不到他来报效什么,该是多少钱一支就是多少钱一支。等一下你回去告诉他,该他赚的钱,天朝会让他赚,若是还敢借机生事,从中胡乱盘剥,难道在我大清,就只有他这一家商号吗?” “是。奴才都记下了。”宝鋆咚咚的碰了记响头,然后又说,“奴才下去之后,就将皇上的圣意与文德斯宣讲明白,想来他见我天朝如此优容,也就不会再做那等昧着良心欺瞒之事了。” 皇帝一笑,摆手让宝鋆几个退下去,又把肃顺召了进来,“肃顺,神机营的兵事,整治得怎么样了?” “回皇上话,神机营兵士招募之事已然告竣,共招募满汉兵员合计一万三千零六十八人,分别是:八旗满洲蒙古骁骑营卫枪兵二千四百名;八旗汉军排枪兵八百名;八旗汉军藤牌兵四百名。八旗汉军护军营兵一千二百名;各旗营挑拣而出的杂技兵一千四百名;内务府精捷营刀矛技艺兵二百名;内务府三旗调鸟枪兵七百名……,”肃顺也真是好记性,如此繁复的人员给他如数家珍般的一一报来,分毫不差。 皇帝心里默数着,听到这里问道:“这也只有七千余人,其他的人呢?” “是,其他的六千余人,均是从直隶省治下及天下各省招募、或者自行到京中报名。奴才认真检索一番之后,确认来人身体健壮,本性良善的,方予以登记记录在案。” “不论满人还是汉人,既然在一个军营中cao练,就断不能再有什么满汉之分。将来这些人上到战场,都是袍泽手足,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要让他们有同僚的观念,肃顺,此事要和这些人宣讲在前面,要是在军营中有人因为地域,民族之别而出了任何的口角之事,朕就拿你问责。” “是,奴才明白了。” “你起来吧。” 肃顺碰头站起,看皇帝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神情间也是大有郁郁之色,他忍不住在一边说道:“主子,身担四海之重,虽是国事cao劳,主子也要节劳才是的啊。” 皇帝蓦然抬头,“你怎么想到这样一句?”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看主子面色不愉,心里为主子疼得慌。” 肃顺语出至诚,情见乎词,皇帝心中大为感动,不过他的性子便是如此,明明很看重他,表面上却装作很淡漠,“心疼主子,就把你的差事办好了,让朕少cao点心。” “是,奴才一定竭尽犬马之劳,为主子分忧。” 皇帝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像是说闲话一般的问道,“端华现在在做什么?” “奴才的哥哥蒙皇上天恩开释回家,感念皇上圣德之下,更加深悔往日之非。现在每天在府中读书,连大门都很少出的。” “上一年朕处置他,一来是为了他教子无方,才引致这样大的假门之祸;二来,载垕惹出这样大的祸事,朕就是灭了他满门,也是他咎由自取。把他关进宗人府,也是让他好好想想,日后当会吸取教训,再不复往日荒唐。” “皇上教训的是。奴才不敢欺瞒皇上,奴才也曾经到宗人府中去看过郑王,他对奴才说,一切咎戾,都是由他教子无方引起,皇上将他关入高墙,正是为人无德,秉性荒疏所致。” “朕记得,端华只有载垕这样一个儿子吧?” “是。端华只有一子,难免溺爱有加,多年以降,也就更加的无法无天了。” “你呢?你有几个子嗣?” 肃顺楞了一下,立刻明白了皇上话中的意思,却装作不懂似的答说:“回皇上话,奴才有两个小犬。” “都多大了?” “一个五岁,一个三岁。” “想来定然是依依可人,一片娇憨吧?” 肃顺点头一笑,“蒙皇上天语垂问,奴才的两个小犬驽钝之才,难堪大用。” “昏话刚刚三五岁的孩子,怎么就说难堪大用了?”皇帝琢磨了一下,说道,“你和端华是血亲的兄弟,他膝下无儿,将来一旦故去,便是连一个送终的人都没有了。这样吧,朕替你做主,把你的那个老2,过继给端华,你以为如何?” 肃顺大惊,随即大喜赶忙跪倒碰头:“皇上待奴才如此天高地厚之恩,让奴才如何答报啊?奴才代阖府,代奴才的兄长叩谢皇上” “改日,嗯,明天吧,明天朕就亲下诏旨,把此事办了。不要拖延太久,也好在端华生辰之前,给他一份惊喜。”和肃顺说了会儿话,皇帝的心情变得好了很多,又笑眯眯的说道:“还有,你去告诉端华,孩子到了他的府里,让他找人来从小认真调教,再要有如载垕那般的事情,丢脸的就不止是他一个人了。知道吗?” 肃顺明白,孩子是皇上下旨过继的,日后若是再因为管教不严出了差错,人人都会说:“皇上挑选的孩子也未必是多么聪慧吗?不信,看看过继给郑王的那个混账儿子不就知道了吗?”要是有这样的声音传出来的话,可就真的是滔天大祸了
想到这里,赶忙碰头答说:“奴才明白的。这个孩子不但是奴才的、奴才的哥哥的,更且是皇上的脸面,奴才和郑王府里定要认真教养,从小灌输以圣人之道,要他循规蹈矩,再也不敢有半点马虎大意的。” “嗯,这一点朕总还是相信你的。”皇帝慢吞吞的绕室蹀躞几步,又说道,“又快到修玉牒的十年之期了,朕想,这一次就捡你做玉牒馆的副总裁吧,和老五把这件事料理清楚,别又像皇考当年那样,出那么大的乱子,传扬出去,没的让人笑话天家宗室之中,有人不修帏德。” 皇帝说的是道光二十五年、载铨为主角的一桩荒唐事——。 清例,每十年修一次玉牒,说来也很邪门,每一次修玉牒,从来没有顺顺利利的,总要闹出一场轰动四九城的纠纷来,也不知道打哪儿出来的女人,哭哭啼啼的带着一个或大或小的孩子,到宗人府来喊冤,说是哪个宗室,或者是哪个觉罗在外面生的,找了本主儿来问,十个倒有九个不认账,这样一来,就更加闹得不可开交了。 当年就是这般,玉牒馆的正总裁是穆彰阿,事先他就怕会有这样的事情,特别交代宗人府的宗令,宗正、笔贴式等人,再有到宗人府闹事的,不问来由,一律交九门提督衙门过问,在那里得清楚明白了,再转交宗人府,届时再决定是不是招两造到府问话。 穆彰阿计算得很好,不想百密一疏,忘记了一件事。宗人府所用员缺从宗令,左右宗正以下,一直到笔贴式,不是宗室就是觉罗,要么就是满洲,唯一的一个例外就是府丞,吏部定制这是个‘汉缺’。 府丞是个承上启下,总持庶务的差事,可以说,宗人府所管辖的名单、提调、誊录,都由府丞负责,是个最最要紧的差事。 等到修玉牒之期到了,有个府丞,姓周,举人出身,不知道他是没有接到总裁大人的指令抑或是故意捣鬼,周宗丞居然领着一个哭得哀婉之极的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堂而皇之的进了宗人府大堂。 穆彰阿又惊又怒,有心发作,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好言劝慰几句,问清来意,女子说,自己是载铨的外室,汉人,姓布,怀中抱着的婴儿,正是载铨的骨血,今天到堂上来,只是为了请大人主持公道,借修玉牒之机,让孩子能够认祖归宗。 穆彰阿本来想敷衍几句,将这个女子打发出去,不料这个女子是个很灵透的,看他面带不耐之色,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当众说道:“若是大人不肯为小女子主持公道的话,我就当场服毒而死” 众人不知道她是真是假,赶忙拦下来,同时穆彰阿下令,火速派人,把还是三等辅国将军的载铨传到堂上来。 载铨到了宗人府,不用说话,穆彰阿只是一看他与这个女子四目相对时,变颜变色的脸庞,就猜到了大概,一问之下,载铨犹自不认,只说这女子的疯婆娘,到宗人府冒认官亲,请总裁大人依例治罪。 穆彰阿脑筋一转,已经知道了大概:载铨原配的福晋是道光皇帝继后佟佳氏未出五服的表妹。 因为这样的一层关系,载铨畏妻如虎,如何敢承认在外面另设金屋,以储美妾? 原本恩爱如蜜的两个人在宗人府大堂吵得一塌糊涂,男人叫,女子哭,连同女子怀中婴儿的尖啼之声,弄得穆彰阿头都大了。怎奈载铨抵死不认,任凭穆彰阿等人相劝也全然无效,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将此事奏陈皇帝。 道光皇帝也知道,宗室之中每每有这样出乖露丑的事体,大体上都是实情——冒认官亲,其罪匪浅,不是哪一个人都敢于冒这样的险的。 眼见此事弄得满城风雨,百姓都当笑话看,那个始作俑者的载铨,吓得连家也不敢回,皇帝只好把穆彰阿找来,要他把这个女子,和孩子的名姓一一录进玉牒,总算是把此事安抚了下去。至于载铨回家之后是不是还要面对福晋的滔天醋意,就不是皇帝能够管得到的了。A